很奇怪,大言不惭一句的陈平安,接下来只是询问了丁道士一些再入门不过的常识。道友是何时辟谷,在那之前一日三餐规不规律,修行路上,什么时候跻身的某境,还记不记得具体的年月日,在不同境界呼吸吐纳和大小周天的详细情况……别说是丁道士如坠云雾,就连谢狗都懒得不懂装懂了,她是真不懂山主想什么。真想传道度人,授予一门所谓的飞升法,你陈平安再另辟蹊径,也至于如此土气吧?那位编谱官倒是一一记录在册,白发童子对隐官老祖再敬佩,却也忍不住心中腹诽几句,这一个章节,她取得名目是好,可内容嘛,是不是过于清汤寡水了些?陈平安问了一大堆俗不可耐的细枝末节,最后问道:“丁道友,想好了没有?”丁道士倒是个实诚人,反问道:“有此飞升法,陈先生为何自己不修行此道?”蹲在一旁的白发童子小鸡啄米,是个好问题。陈平安微笑道:“我需要在旁观道和护道一场。”谢狗朝山主竖起大拇指,“言行合一,以诚待人!”丁道士说道:“想好了,赌一把!”陈平安眯眼笑道:“你先在这里,跟以往一样修行几天,记得别紧张,只管一切照旧,该如何就如何。之后我就与道友合伙做庄一次。”丁道士深呼吸一口气。就听到谢狗唉了一声,提醒道:“小道士咋回事,刚说就忘,着力就差了。”陈平安走了趟拜剑台,亲自给白玄雕刻了一方藏书印,算是祝贺他成功破境。印文是那“浮云带山游青天”,那小子的飞剑名称就叫“云游”。陈平安说道:“在真武山那边,我碰到了一个拥有单字飞剑的剑修。”老聋儿笑道:“稀罕,真是稀罕。”白玄好奇问道:“曹师傅,单字飞剑?啥意思?”老聋儿解释道:“打个比方,王爵封号也分级别的,多是二字爵位。像那大骊陪都的洛王宋睦,就是演义上边所谓的一字并肩王,要比二字王更值钱。”白玄疑惑道:“宗垣不就有把本命飞剑,名字是四个字呢,不也很强得很没道理?”老聋儿笑呵呵道:“说事情嘛,先说常理,再说特例。”比如老聋儿就曾见识过一把单字飞剑,“禳”。老聋儿犹豫了一下,问道:“隐官大人,避暑行宫有统计吧?”陈平安点头道:“被记录在册的,只有十四把。”老聋儿说道:“可惜了。”有两层意思,一是可惜了这些本命飞剑的主人,好像境界最高的,也才是剑仙,没有谁能够顺利跻身飞升境。二是某些拥有单字飞剑资质的本命飞剑,它们的主人,战死得太早,陨落得太快了,或是来不及提升品秩,或是来不及破开某些禁制,未能神通无碍,成功跻身单字飞剑。老聋儿问道:“莫非?”陈平安说道:“跟十四境修士的数量一样,拥有单字飞剑的剑修,应该会越来越多。”老聋儿愁眉不展,唏嘘道:“日月逝矣,岁不我与。”陈平安默不作声。从去年到现在,陈平安就一直担心扶摇洲那边。在返回浩然天下之后,那拨避暑行宫的外乡剑修,就只见过林君璧和邓凉。身边多了个小陌,等到对小陌彻底放心之后,又来了个谢狗,等到对谢狗也放下心后,小陌去了青冥天下,自己又需要闭关,得谢狗帮忙护关。谢狗好像看出了山主的担忧,笑道:“扶摇洲那边,我先前偷摸去过一趟了,无大碍的。要是实在不放心,就让甘棠供奉去那边盯着好了,他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啥?老聋儿心一紧。又要出工?!见过旧山河的一双老眼,看不得触目惊心的新山河,听不得城春草木深这样的话,老人们容易肝肠寸断。浩然天下,一场仗打下来,战事最为惨烈的,其实是扶摇洲,没有之一。宝瓶洲那边,当然也很惨烈,可是大骊宋氏至少保住了半洲山河不失。桐叶洲?除了屈指可数的那几个山上宗门,山下打过几场仗吗?故而扶摇洲一洲版图上,各地纷纷复国,都在用崭新的改元年号。金璞王朝恢复国祚才三年,去年冬末时分,建造在栾家滩的金屑渡,这天夜幕里,渡口一座仙家客栈内刹那间剑光四起,方向一致,都是往全椒山赶去的。一道道璀璨剑光划破夜空,在空中拖曳出条条流萤,一路上极为惹人注目。光是被一眼认出身份的著名剑仙,就有皑皑洲谢松花,金甲洲宋聘,流霞洲于樾,蒲禾,司徒积玉。此外还有几位声名赫赫的元婴境老剑仙,在大修士陨落极多的浩然西北三洲,如今都算当之无愧的大人物了。而这些剑仙身边,还跟着一拨御剑娴熟的年轻人,年轻得扎眼。除了剑修,恐怕世间再不会有第二种练气士,能够让旁人觉得“年轻”这个词语,如此有分量。此次碰头,不为挣钱,也不趟浑水,只是防止有人以秘法毁掉矿脉,殃及整个扶摇洲地脉,导致附近十数国瞬间……“陆沉”!司徒积玉问道:“那条暂时材质不明的矿脉,真有可能成为一种崭新的神仙钱?”除了雪花,小暑和谷雨钱,这三种山上神仙钱,历史上不是没有天然蕴藉灵气的玉石矿坑出现,但是最终事实证明,由于那些玉石不够纯粹,灵气分布不够均匀,都不行,达不到铸造一种制式钱的水准。毕竟每一枚钱,若是无法等价,如何流通。再者那些玉石种类的最终储量,也是一个大问题。故而那些矿脉,至多是被一座或是数个宗门联手占据、开采和淬炼,成为山上炼制灵器法宝的基础材料,或是打造成某些花钱,某些宗门便是因此而有了下宗,后者职责,便是“守山”。其实司徒积玉作为玉璞境剑修,自少修行,便衣食无忧,对于挣钱一事,并不上心,只是觉得如此默然御剑,气氛沉闷,过于无趣了,随便抛出个话题闲聊几句。结果根本没人搭话,司徒积玉讨了个没趣。在别地,一位玉璞境剑仙主动挑起话头了,没几句阿谀奉承立即跟上,简直就是不像话。司徒积玉如今最大的心结,还是当初没能从剑气长城那边带走一两个孩子,收为弟子。所以看那些队伍里小的,司徒积玉看谁都顺眼。再看那些老的,司徒积玉就瞧谁都碍眼。怪来怪去,还得怨那个年轻隐官,没把自己当最要好的那种朋友。酒水都白喝了。皑皑洲,女子剑仙谢松花,曾经配合年轻隐官,斩杀过玉璞境妖族,因为那头畜生是剑修,所以比较值钱,战功不同寻常。她在剑气长城,递剑次数不多,但是战功极大。按照剑气长城的规矩,等同于斩杀了一头仙人大妖。由于不擅长赚钱,剑修又是最吃钱的行当,孤身一人,总有发财的门道,可既然收了两位弟子,谢松花就当了皑皑洲刘氏供奉。要怪就怪刘财神给的钱,实在太多了。司徒积玉憋了很久,终于还是忍不住说道:“谢松花,怎么愿意给人当供奉了?学谁不好学于樾。”那于樾顶着一堆的供奉、客卿头衔,每年就是躺着收钱。如此不务正业,难怪剑术不行。谢松花没好气道:“老娘没问一句刘财神肯不肯纳妾,就已经够有骨气的了。”于樾无奈道:“扯上我做什么。”司徒积玉冷笑道:“按照战功论高下,你得在我脚底下御剑。”于樾笑呵呵。蒲禾呸了一声,“俩鸡崽儿互啄。”谢松花哈哈笑道:“一只笼子仨鸡崽儿。”蒲禾碎碎念状,没敢出声。他跟司徒积玉是堪称如出一辙的经历,难兄难弟,一个是比野修还野修的谱牒修士,一个曾是中土神洲宗字头仙府的掌律祖师,因为一场变故,失去了谱牒身份,当了野修。都觉得要领教领教剑气长城的剑术高低,然后都“凭本事”留在了剑气长城。都在异乡杀妖立功,还都与避暑行宫“沾亲带故”,算是给隐官一脉剑修帮过忙出过力的。如今返回浩然天下,又都对于樾百般冷嘲热讽,觉得于樾根本不配当那落魄山记名供奉……不喜言辞的宋聘御剑云霄中,天风吹拂鬓角青丝,飘飘乎真如神女一般。金甲洲女子剑仙宋聘,和流霞洲蒲禾,这两位“邻居”剑仙,当年都曾现身倒悬山春幡斋。他们在那之前,其实与年轻隐官并无交集。而出现在剑气长城六六闪读 shandu.fu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