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高时,枕寒星微微眯起眼,抬起手放在额前遮阳。
红色的瞳孔直直地盯着那平躺在地的女道士,如琉璃珠一般,虽漂亮却无神。
他就一直盘膝坐着,不动,不言,不语。就这样守了有近一个时辰,才忽然眨了一下眼睛。
“林蛋大,”他忽然开口道,“我们来玩叶子戏吧,打发下时辰。”
岑吟那把剑立在旁边,一动不动,毫无任何反应。
枕寒星拍了一下脑袋。
“抱歉,记错了。”他平静道,“是楚黑犬。”
那把剑还是不动,看来很是耐得住性子。
但枕寒星却是语不气人死不休:“蛋大,我可能叫你蛋大否?”
那把剑忽然窜起,咔地一声脱鞘朝他面门刺来。枕寒星仍旧是那副冷淡模样,手却向前一伸,猛地握住了飞来的利刃,剑尖离他的眉心只有半寸。
“看来,更喜欢黑犬这个称谓。”他自顾自地评判道。
接着他将手一甩,瞬间就把那青锋剑掷回了剑鞘。
几乎就在此刻,一道白光骤然从他身旁窜过,直朝着岑吟身体而去。枕寒星将头一转,竟徒手抓住了那白光的尾部,狠狠地将它拉了回来。
这书童力气极大,那白光被他直接轮甩出去,摔在了不远处,现出原形来,竟是只十几尾的白狐狸,正呲着牙恶狠狠地盯着他看。
“碍事!”那白狐狸怒骂道,“小鬼,你给我闪边儿去,这没你的份!”
“少郎君说过,若有人来,杀无赦。”枕寒星道,“枕夜不过是奉命而为。”
“枕夜?”那狐狸冷笑,“谁为你取的名,附庸风雅。”
“少郎君取的。”
“你家那主子,根本就没拿你当回事!”那狐狸尖声道,“不过就是个参童,为着留个做事的下人,你以为跟着他能登上什么高台盘!”
枕寒星缓缓地将头转向他,红色的瞳孔寂静地泛着冷光。
“你不出声会死?”他问。
那狐狸给他气得跳脚,口里喷出蓝火,躯干一下子变大了四五倍,十几条尾巴如开屏一般微微摇动,冲着枕寒星露出了獠牙。
“我吃了你这小人参!”它恶狠狠道。
枕寒星站起身来,面朝着那狐狸站定。忽然一下子他身躯爆裂开来,无数姜黄根须连接着他皮肉四肢,如一只巨大的稻草人般张牙舞爪,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那狐狸。
“有种,你就试试。”他嘶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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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无常的右眼皮忽然跳动不止。他正追着那蟋蟀跑着,忽然一下子没了它踪迹,便立刻停了下来。他摸了下自己的右眼,四处环顾,发现那蟋蟀停在一处枯树前,蹲在树下一动不动。
他走过去用脚踢了踢那个色彩斑斓的东西,还用树枝子去怼它,但这蟋蟀就像生了根一样,任凭他如何挑逗都不动一下。
萧无常以为它饿了,或者渴了,可几番试探,它蹲在这叫了好一会,就是不跳。
“你瞎了!这地方哪有东西!”他冲那蟋蟀发火道,“果然你主子是骗我,等我回去拆了他的胳膊腿!你也别想有活路!”
那蟋蟀闻言,竟像是听懂了一般,猛地一跳,一头撞在枯树上,腿一蹬便不动了。
好好一条虫命,就这样死在堂堂佛国护法的淫威下,实在可叹。
这下萧无常没辙了。旁边只有密林,荒无人烟。他左右上下看了三四圈,也没有任何女冠生魂的踪迹。
但这蟋蟀宁可撞死在这也不再引路,难不成这地方有线索?骗鬼哦,四周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上哪里去找蛛丝马迹!
“你这死虫子!”萧无常暴跳如雷,对着那虫子骂不绝口,“死有余辜!你下辈子也就能当个蚂蚱!连蛐蛐都别想!”
那蟋蟀死得惨烈,躺在枯树下无声无息。它旁边那人已是火冒三丈,一拳砸在枯树上,把那上面的枯叶锤下来一大半。
但随即他就发现,这树原来是一棵樱树,也并未枯死,只是冬日到来,休养生息,只等春季抽芽,便再度盛放。
萧无常顿了一下,恍然大悟,立刻直起身朝向了那棵樱树。
“这林子里的精魅,给我听好了。我乃西武佛国十八护法神之一,萧氏无常,”他字正腔圆道,“今在寻一女道士生魂,若有知道去处的,速来告知我。若是知情不报,你们等下,就跟这草虫一个下场。”
他说着,将手一指那死蟋蟀。它的须子还在随风摇动着。
此话一出,林子里便刮起一阵狂风,皆是避开萧无常退到远处,显然十分惧怕他。
但就在这时,四周却有樱花香味飘散开来。只听银铃作响,竟从那樱树后面徐徐现出一个女子来,朝着萧无常缓步而来。
但那女子的打扮却有些怪异,竟不似中土模样。她穿着一件金红相间的女房小褂,褂上绣着许多枝垂樱,内穿白色小袖,着粉色长袴,脚踩木屐,手里还持着一把团扇,遮着脸踏着碎步朝萧无常走来。
大约是掩面走路不甚方便,她靠近时木屐踩到了自己的褂尾,险些一个跟头栽在他面前。但她迅速直起身来,竭尽全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你……你……”萧无常看到她竟语塞了,“你这是什么打扮?怎么与寻常的妖魅贱鬼不太一样?”
“见过护法神。”那女子以团扇遮面,徐徐行了个福礼道,“妾身是东瀛来的枝垂樱女,被栽种在这片林子里,已有三百年了。”
“东瀛?”萧无常有些吃惊,上下打量着她,“你是扶桑樱鬼?”
“正是。”
“你为何遮着脸?”
“我……”
“把扇子放下来。”
萧无常说得斩钉截铁,不容违背。那樱女也不敢多言,犹豫片刻后,只能缓缓地放下扇来。
只见她梳着一头如墨般的长发,却鼻青脸肿,肿着一只眼泡,底下乌眼青,鼻子也流着两道鼻血,仿佛刚刚被人揍了一顿。
“你这……怎么弄的?”萧无常有些惊讶,“好好的姑娘家,怎么被打成这样?”
那樱女闻言,立刻呜咽起来。
“是你打的。”她带着哭腔道。
“我……我打的?”萧无常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旁边的樱树,恍然大悟。
他立刻行礼,给那樱鬼赔不是。
“对不住,对不住。我一时心急。”他作揖道,“姑娘,实在抱歉,都是我的错,这就认错,要打要罚由姑娘发落。”
“倒也不必如此。”那樱女肿着半张脸道,“你横竖比那在我脚下撒尿的男人强多了。”
“我跟他们不一样!”萧无常正色道,“我眼下有些事急着要办,此时正在寻一女道长生魂下落,若是姑娘知道,还望告知一二。”
“女道人生魂?你倒是问对鬼了,”那樱女道,“我方才听姐妹们说起,几个时辰前的确有一道生魂被洞神捉去了,要她做落花洞女,嫁给那洞神。”
“落花洞女?”萧无常一听便急了,“了不得了!了不得了!白日里抢女人,可真是和尚打伞--------无法无天!”
原来那落花洞女,也是湘楚三邪之一。古书上说部落里有一些未婚女子,未出嫁前若是没有心许之人,便会忽然迷离起来,面若桃花,眼如星辰。整日里梳洗打扮,洒扫持家,将一切布置得纤尘不染,井井有条。
当地人若见女子之此,便会说她已将自己许了洞神,只需温柔贤淑,耐心等候,她爱慕的神明必会选个最吉祥的日子来迎娶她。有些甚至会直接进入山洞,不吃不喝,却面带笑意,全然不悔。
但凡女子落洞,必死无疑。年纪或十五六,或二十四五,若是病了,也就病个两年或五年,但,最终仍是会死去。
而据说她们死时美丽非常,身体甚至会泛出香味,容颜不变,笑意盈盈,像是见到了她们心爱的夫君,从此长久地生活在一起。
但此事,在萧无常看来却万不可成。岑吟年方二十五岁,自小修行,心冷如水,从不知人间男女之情。那洞神怎敢亲近于她,竟还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堂而皇之地掳走的!
“这地方的落洞在那里!”他厉声问,“说!”
樱女抬起扇子,朝旁边一扇。瞬间杂草丛生之地便现出一条羊肠小路,弯弯绕绕,不知通向何处。
萧无常当即谢过,快步欲走。但纵然他心急,也没有忘记谢过那樱女,连带着,也谢了那为保气节而死的蟋蟀。
“虫兄,多谢你。”他对那蟋蟀道,“今日之事,是我错怪了你。来日我定当为你超度,愿你来生可投生到那上品人家,做正室公子。”
萧无常说着,对那蟋蟀拜了三拜。那蟋蟀受了他三拜,忽然将腿一蹬,又跳了起来,瞿瞿叫着,毫发无损。
“你装死啊!”它面前那男人火冒三丈,“狗东西!给我起来去领路!”
大蟋蟀立刻蹦跶着跳到那小路上,头也不回地跑了。萧无常正欲紧跟其后,却被那樱女叫住了。
“公子,那洞神阴诡,非是寻常之物,你要小心些。”
“我知道,多谢。”萧无常点头道,“既你叫住我,我便多问一句,为何扶桑国的樱花会栽在此处密林?”
“郎君可知,再沿着这条官道走上十里,便到扶桑郡了。”樱女道,“就在海陵城外远郊,乃是天子陛下为居于南国的扶桑人所设。公子既已到了这里,便离扶桑郡不远了。”
“如此说来,若想去海陵城,须得经过扶桑郡?”
“正是。”樱女道,“原这密林是有人管的,但近来扶桑郡也不太平,久而久之,便疏忽了此处,这才给了洞神可乘之机。”
“多谢你,我先去救人,回返时再来找你问路。”萧无常拱手道,“告辞。”
言毕,他紧跟在那蟋蟀后面,不多时便消失在了小道上。
那樱女站在原地,目送着他远去。她将扇子抬起来,徐徐遮住脸,竟好似有些害羞。
“姐姐,你挨了打,怎么还有些高兴?”一旁有细碎的声音低语道,“你莫不是喜欢挨打不成?”
那樱女却呵斥她们一声,不许她们乱说。
“哪有。”她羞涩道,“实在是这个人……生得太好看了。”
树林里嘘声一片,都道她这是失心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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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