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玉盘缓缓在空中飞着,遥遥行向远方。日坠之处,一片汪洋大海,穿越海面便是传闻中的藏地,是上古年间唯一留存下来的……保持着密宗佛法之地。
那里有雪峰十二座,每一座都高耸入云,皑皑白雪点缀山顶。其中有一座极高的雪山,名索朗伦珠,意为福德之处,上面有一处清澈池水,名康卓松措,意为日光照亮的湖泊。
那雪山难以攀登,古往今来,无数登山者将尸骸遗留其上,而始终无法越过它。转山的人说,那里是一座神山,是大菩萨的道场。大菩萨神威不可冒犯,因此不可攀登雪山,否则必会被大菩萨降下灾厄。
异乡人嘲笑他们的迂腐和虔诚,问他大菩萨是哪位菩萨?转山的人却不回答。问的久了,只会叹气,合十双手朝拜那处雪峰。
“大菩萨就是你心里的菩萨。”
何时能见众相非相,何时便能见到他。
“阿弥陀佛。”
在那雪山之上的积雪最深处,有一座金碧辉煌的寺院。那不是常人能到达之处,所有来过的,全是僵硬的尸首。
已经有人离山门很近了,手指向前伸着,马上就要触碰到它的门扇,然而依旧倒在了半路上。
“尊者,那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发问的人站在另一座雪山峰上,遥遥地看着索朗伦珠上那积雪中的寺院。它在雪中若隐若现,有时还会传来隐隐的钟声。
这人披着一件厚重的斗篷,从头盖到了脚,只看得见他的嘴唇和鼻梁。在他面前,一个身着朴素青衣的僧人摇着转经筒伫立在雪中,金色的小坠子绕着经筒旋转不停。
“你不知那是何处吗?”那僧人问,“亏得你是佛国第一护法,竟也看不透。”
“还请尊者指点。”
那僧人笑了,他于飞雪中转过身来,露出一张平淡简朴的面容来。没有俊逸非凡的容貌,也没有白皙胜雪的肌肤,他很普通,看着没有任何特点,放在人群中很快便会湮没。
“我也不知道,还要问你呢。”他对那人笑道,“你说那里是什么地方?”
“这……”穿着斗篷的人迟疑了,“我以为,那是大菩萨的道场。”
“你见过大菩萨吗?”
“从未见过。”
“那不是大菩萨的道场。”那僧人说着,伸出一根指头点了点他的心脏,“那是你心里的道场。”
它本不存在。信仰供奉的人多了,就出现在了雪峰上。大菩萨是人心里所信奉的菩萨,若相信他,他便行走在了人世中。
尘海微生,佛国九大尊者之一,神通无边,能逆转无始旷劫。但佛国诸神皆有禁制,即……不得昭显神通,不得涉足人世,不可逆天改命,不见善恶喜悲,不参过去未来。无法违例,也不能违例。
那僧人站在雪峰山眺望了一会,忽然将经筒一甩,幻化出一根禅杖,拄着它一步步朝更高处走去。
他身后之人急忙跟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积雪中,拖得那披风下摆满是冰雪。两人沿着悬崖缓缓而行,步履极慢。
“我昔年为第二护法时,常以为成就尊者之位就是大自在。如今来看,仍是不自在。”尘海微生道,“真正的自在,无色无味,无影无形,只是一团飘渺云雾,存在各处,又一切皆空。”
“无色天是吗?”他身后之人问,“尊者想去无色天?”
“何出此言?”
“我西武佛国,人神共存。佛国神界又分三重天,乃欲天,色天,与无色天。护法神皆存于欲天,虽是以神为名,仍旧有喜怒哀乐,亦有爱欲迷障。尊者则更高一层,存于色天,有形有相,却无欲无求,烦恼丝尽断,不见前尘之缘。无色天则……”
圆觉正说着,冷不防脚下一滑,差点坠入万丈深渊。尘海微生持禅杖一拦,瞬间将他拨到一旁,将他从悬崖边推远。
“多谢尊者。”圆觉低声道,“是我大意了。”
“不必谢我。”尘海微生笑道,“你自己的机缘,与我并无关联。”
“是。”
“说来,我有一事不明。”尘海微生转过身,继续沿着悬崖行路,“你身为第一护法,不在佛国庇护众生,为何要到我这里来修行?”
“不想见众生。”
“这又是为什么?”
“众生苦,且执迷不悟。”圆觉道,“我纵然庇护其百年无忧,然所见浮华之处,仍是声色犬马,荒诞无度。”
“这不该是一位护法神说出的话。”
“待在尊者身边,心中自在。”
“我仍有桎梏,何谈自在。”
“萧无常是个傻子。”圆觉在他身后道,“您只收他一个徒弟,可他却仍然留恋那浮华场。我实在不知追寻那所为道侣,仙侣,究竟有何意义。”
“过于追寻,执念深重不可取。过于不追寻,也是执念。”尘海微生道,“你须得先经历过,而后放下,才成就大功德。”
“尊者可经历过这些事呢?”
“这问题就犀利了。”
“是我失言了。尊者恕罪。”
“这有什么罪?”尘海微生笑道,“我自然有过。不过我与你们不同,我年少之时,恋慕上了一朵荷花。”
他昔时为一游侠,擅使双刃,却是个古怪之人,所思所慕者非人,而是一处淤泥中一朵素净莲花。他爱那莲花孤独清雅,久久徘徊不去。直到夏去秋来,满池莲花枯萎,那一朵也渐渐凋零,现出衰败景象。
尘海微生因此而痛不欲生,五内郁结,一病不起。靡靡之时,他抱病又来看那荷花,想将其摘下,带回家中供奉。
那莲花已经凋零得不成样子,仅剩下一片花瓣完好,垂下来对着水面。尘海微生看了它许久,朝它伸出手去,欲将它折断。
但就在这时,水面忽然动了,只见一尾红色鲤鱼骤然跃起,向上一口咬住了那荷花的花瓣,拽下来后潜入了水底。
那荷花禁不住这么一下,骤然散落,枯叶残瓣,飘零而逝。尘海微生愣愣地看着那满湖的寂寥之景,缓缓跪在了桥上。他沉默良久后,忽然顿悟了。
他顿悟了那荷花原来一直在等那尾红色鲤鱼。它守着那鲤鱼一春一夏,如今已风烛残年。它将最后一片花瓣留给那鲤鱼,自己则随季节逝去。自始至终,它之所爱者,唯那鲤鱼而已。
如今莲花不存,鲤鱼沉底。渺渺茫茫,空无一物。
“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尘海微生复又笑了。他心结开解,病竟好了。自此后便独自行走世间,孑然一身,护卫佛法。二十六岁时被佛国诸神所点化,肉身成圣,补上了那时第二护法之缺。
那时他烦恼丝未断,意气风发,举手投足间贵气非凡。他之旧容颜,亦曾是佛国人心中之月。
“非人之物,亦可思慕吗?”圆觉有些不解,“它无音无声,无法与人神思交汇。”
“要不才说,我是怪人呢。”尘海微生笑道,“萧无常一度常叫我怪老头,难道他就不奇怪?连你也是个奇怪的。”
这话圆觉不解,又不敢再问,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一阵风过时,两人已登上了那座雪山峰。
冷风袭来,吹过圆觉露了一半的脸。他在那斗篷下抬起头,嗅着雪的气息,觉得沁人心脾。
再观远处,众山朝拜臣服,山涧云雾缭绕,天地间苍茫浩渺,一己之身存在于此处,仿若只是三千微尘里不值一提之物。
“好美的雪景。”
“你喜欢这雪景?”尘海微生问。
“喜欢。”圆觉点头。
“那就思慕这雪山吧。”尘海微生遥遥指向了远方,“你爱这山巅积雪,这雪自也会爱你。待到顿悟之时,修为就可再升一步了。”
“可以为之吗?”圆觉有些惊讶,“雪山?”
“是啊,雪山。但不要摘下你的帽子。”
世人都说圆觉生得昳丽,如青年亦如少年。他可思慕万物,唯不能对所思慕之物展露容颜。
恐雪山神女一见倾心,使其薄命,而步上笙瑟公子后尘。
“那人生前亦有怪癖,恋慕汪洋大海,终日于海上乘独竹而舞。”尘海微生喃喃道,“就是因那舞姿触动镇海神女,几经倾诉无果,终招来恶报。”
还不如平凡无奇,终老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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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冠,你发现没,这世上不管薄命男还是薄命女,大多遗世独立,或是容貌非凡。”萧无常忽然对岑吟道,“丑人的生死就没人理会了。这是为什么?”
“这还不简单。”岑吟与他坐在一棵树下,正用草编着一只蟋蟀,“赖赖毒和天鹅,你喜欢哪个?”
“赖赖毒。”
“……蜈蚣和蝴蝶?”
“蜈蚣。”
“……蟋蟀和蜻蜓。”岑吟心说这回你肯定能选了。
“蟋蟀。”
“……”
岑吟大怒,心说这天没法聊,不想理他了。再说怎么会有人喜欢赖赖毒?
萧无常知道她生气了,却不知道她为什么生气,就凑过去左看右看。见她不理自己,还有些委屈。
“你是不是变心了……”
“就没动过心。”
萧无常骂了一句并非对人的脏话。岑吟抬起手就把草编的蟋蟀塞进了他嘴里。
“再让我听见,就割了你的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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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白玉盘终于飞至了雪山峰,发出道道佛光。尘海微生张开手,刷地一下将它收在了掌心。
随即他眼珠动了动,攒紧了那枚玉佩。
“圆觉。”尘海微生道,“有件事,要麻烦你去办。”
圆觉闻言,缓缓垂头,恭敬地半跪在了地上。
“请尊者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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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