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5

    “老朽受邀来藏剑山庄,本以为见着婧衣小姐那三阴逆脉已经着实稀奇,不想这位姑娘更是奇特,脉象是死的,可人却是活着的,与老朽平生所见的那些活死人大不相同,是以老朽想在她几处大穴上扎几针看看情况究竟如何。”盛长风拱手作礼,目光却不停地打量着躲在叶英身后的静姝。
    背后蹿上一股寒意,静姝攥紧了叶英的衣服。叶英也是皱起了眉,贴在后背的人儿不停地在发抖,像是极怕,他略一思索,转身安抚道:“盛先生医术高超,婧衣的性命也全靠盛先生隔月施针延续至今。你近日昏睡不止,寻常医者又探不出你的脉象,我……担心你出意外。”
    咬紧的下唇颤了颤,静姝松开了他的袖子垂下头去。
    “别怕,我会陪着你。”
    她闻声抬头,撞见他轻柔的目光,视线忽得挪到别处,点了点。
    见静姝点头,盛长风心下大喜,习医到他这般境地,对天下奇脉绝脉自有好奇之心,他还真怕这姑娘不让他施针,错过一番奇遇。
    静姝在桌边坐了下来,看着盛长风将那细长的银针抽出,朝她的虎口扎去,手臂下意识就要回缩,眼前忽然一黑,温暖的掌心覆盖她的视野,“别看。”
    手掌一麻,针已经刺了下去,静姝却觉得一股剧痛,像是骨头都跟着刺穿了一般。盛长风见状连忙把针抽了出来,“姑娘,如何?”
    静姝疼得脸色发白,直接把手缩回来捂在怀里捏紧。
    迎着叶英问询的目光,盛长风将心中疑惑和盘托出,“此乃合谷穴,针至则镇静止痛,不该像姑娘这般痛得难受才对。”他谨慎地看着静姝,“姑娘,可还能继续?”
    抿了抿毫无血色的唇,静姝把手放回桌上,扭过头不敢再看。
    盛长风看了眼叶英,后者正垂眸看着静姝,他便抽了根细针扎在了她手掌的另一侧,针尖浅浅地没入,静姝的脸色却没有预料中的反应,“咦?”
    叶英见她紧闭的眼忽然睁开,不是吃痛的模样,盛长风脸上的疑色像是更重,只见他又取了一针扎在静姝的手肘上,“可有不适?”
    摇摇头,静姝一瞥扎在皮肤上那些细长的针,余光一扫就收了回去,看着就瘆得慌。
    盛长风数针下去,连连摇头,“庄主,这位姑娘身上的穴道像是不太对,气血走向也与常人迥异。若以内力渡之,不光任督二脉,全身十二经络都闭而不发,换做常人,应当表现为不遂之相,但这位姑娘却能说能走,令人惊讶。个中缘由,老朽需仔细探查,得费上些时日。”
    静姝抬头看向叶英,后者微微皱眉,先前的老道长便说过静姝的身体还在娘胎时便被人动过手脚,如今看来,她这全身经脉闭塞却又行走自如定是那不明人士所为,只是……这样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盛长风走时叶英亲自将他送到落梅居外,“静姝的身体就要有劳盛先生费心了,但此事不宜让他人知晓,还请盛先生保密,即便在庄内亦不要同旁人说起。”
    “庄主放心,老朽明白的。”
    静姝日夜昏睡的症状持续了好几日,大多时候盛长风给顾心兰施针结束过去看她人还是睡着的,叶英问起这样是否有不妥时,盛长风却摇摇头,“这位姑娘虽然体质奇特,但睡时呼吸平稳,气血通畅,不似染疾,倒像是疲惫之态,兴许好好睡上一段时间就没事了。”
    正如盛长风所言,静姝初时还需侍女在旁边推上好一会儿才醒,到后来睡眠便浅了许多,有人推门就睁眼望去,倒和她还是个婴孩时的光景十分相似。
    顾心兰这两日的状态有些不济,难得有一回清醒,视线转了一圈却不见熟悉的人儿,便问在旁的人静姝去哪了,侍女们得了叶英的吩咐,只告诉她静姝照顾她累了,在隔壁休息。顾心兰不疑有他,静姝自她身体不适开始便日夜辛劳,是该好好休息。
    而在另一头的厢房里,静姝一边看着盛长风在她腿上扎针一边听着顾心兰衰微的声音,“盛先生,我娘她……是不是要不行了?”
    盛长风下针的手顿了顿,这才想起眼前这姑娘好像是叶英乳母的女儿,“老朽行医多年,医治的伤患无数,但即便老朽顶着神医之名,也遇到过不少重症不治的病者。医者,尽人事,听天命也。”
    静姝沉沉地垂下眼帘,她这几日总爱睡,有一回醒着的时候她苦苦哀求叶英让她去看顾心兰,后者一声轻叹,带她去了顾心兰房间,不到半炷香就把她推了出来。出门没多久静姝忽然原地倒了下去,再醒来又在这边房间了。
    她不傻,醒来后看到熟悉的黄衫男子在旁,便问:“我这般睡着,是不是和我娘的病有关?”
    看着她黯淡无比的眸光,叶英动了动唇,嗯了一声。
    她呆望着头顶的床帐,忽然埋头缩进了被子。
    叶英看着她,心中也有说不出的滋味,他不能告诉静姝顾心兰能活到现在全靠她的气息吊着,不然她又该闹了。
    一边是顾心兰的命,一边是静姝的命,他做不到两全,也不想失去任何一个。
    盛长风接连几日都来给静姝刺针探脉,刚开始叶英还是陪着的,后来她倒是很努力地看着那些羽毛般细长的银针,尽量不哆嗦地对叶英说让他去休息或者忙别的事,叶凡失踪已经让山庄够忙的了,她不想让他在自己的事上花费时间。
    藏剑山庄出动了大批弟子寻人,但十日过去仍旧一无所获。又是一场春雨落,静姝从睡梦中感到一阵心悸,直接醒了过来,外头的雨声滴滴答答响个不停,她起身下床,夜间静悄悄的,只看得见明净的月色在窗上投射出层层树影。
    她打开门,走廊上空无一人,另一头的屋子还亮着暖黄的灯。静姝脚步颤巍巍地走了过去,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里头很安静,她直接推门,支着额在椅子上睡着的侍女立刻被惊醒。
    “静姝姑娘,你怎么过来了?”
    乌色的眸子呆呆地望着榻上躺着的人,讷讷地说道:“去叫庄主吧。”
    “这么晚了,庄主都歇下了,你……”
    “快去吧,晚了就……来不及了。”静姝有些颤抖地上前拉住顾心兰的手,埋头在她的臂弯里不再作声,眼睛一闭泪水就流下来了。
    侍女拿不定主意,看静姝的样子又奇奇怪怪的,两脚一跺直接朝叶英的卧房去了。
    安静的落梅居马上亮起了好几盏灯火,叶英脚步匆匆地跨进顾心兰的房间,只见顾心兰倚在榻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梳理着怀里伏着的一头青丝,“兰姨,您醒了?”
    “静姝啊,娘是不是等不到你嫁人了?”顾心兰却像没听到似的,轻轻抚着静姝的脑袋,嘴角噙着一抹温柔的笑意,“你这孩子自小就机灵,诓我说让我再留你一年,莫不是早就算计好的吧……”
    “以后没有娘陪在身边,记得好好照顾自己。”
    “你不爱跟人说话,身边也没个朋友,有事情又喜欢憋着,娘总担心你把自己憋坏了。”
    “你年纪不小了,真该拾掇拾掇把自己找个人嫁了,挑人的时候可得看仔细点,别捞不着好的还把自己搭进去。”
    顾心兰搂着静姝絮絮叨叨了好一会儿,说着说着眼泪也流了下来,房间里的其他下人不知什么时候退了出去,她抬起一双泪眼看向旁边站着的叶英,“庄主,奴婢放心不下啊。”
    “放心不下就别走!”静姝抱紧了顾心兰的身体,“娘,您别走好不好,别丢下我一个……”
    “哎你这孩子……”边哭边笑地捏了捏那张早就哭红的脸蛋,顾心兰叹道:“这一天总归要来的,早晚的事儿。”
    叶英心情一沉再沉,悲恸之色强行止于眼眶,“兰姨,您放心,有我。”
    “庄主,静姝这孩子总是给您添麻烦,奴婢……过意不去。”
    他亦在床边半跪了下来,握住顾心兰的手,“兰姨尽可放宽心,叶英自幼便是把静姝当亲妹妹看待的,往后定会保她安枕无忧。”
    “哎,好……”顾心兰如释重负地搂着怀里的少女,“丫头啊,以后乖乖听庄主的话,不许给庄主惹事,知道了吗?”
    静姝只一味地趴在她怀里抽噎,任她怎么哄也是一句话不说。
    叶英看着顾心兰失落惆怅的神色,轻轻一拍静姝的后背。
    红肿的眸子抬了起来,“……好。”
    “我就知道我的静姝最乖了……”顾心兰笑了,泪水枯竭,眼底漫上来的是浓浓的疲惫,“乖啊……要乖……”
    两人赶忙握住她的手,然而即便握得再用力,顾心兰的手掌仍是软了下去,叶英垂眸不语,静姝伏在床头哭出了声。
    候在走廊上被惊醒的下人们大抵猜到出了什么事,顾心兰病重多日,今夜终究还是去了。
    天刚亮庄内负责丧葬的管事就来了,白布盖住了那张凝着笑意的面容,静姝呆呆地看着他们把人抬走,脚步一挪踉踉跄跄地就跟了上去。
    下人们连忙把她拦回房间,翻找出一身白色的衣服换上,有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仆搂着呆愣愣的她直抹眼泪,“心兰年纪轻轻的就这么去了,留下这孩子一个人可怎么办哟!”
    乌色的眸子微恍,用力抿住了唇,轻轻推开那些还在不停安慰她的人走了出去。
    “静姝。”
    快走出落梅居院门的时候,低沉的声音叫住了她,转过身,无神的眸子倒映出一张清俊的面容。
    “我与你同去。”
    目光一低,静姝退到一旁等叶英上前,默默跟在他身后往庄中料理下人后事的地方去。
    顾心兰是染了病去世的,尸体不能停放太久,叶英和管事在旁商定下葬的时间,庄主亲自过问旁人也不敢大意,很仔细地安排着丧葬事宜。
    静姝默默跪在灵前,视线怔怔地看着白布的一角。
    如果没有顾心兰,她早就冻死在寒风里。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还没等顾心兰到颐养天年的岁数,她却早早去世了。喜欢(剑三叶英)共一人白首请大家收藏:(shandu.fun)(剑三叶英)共一人白首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shandu.fun)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