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3

    摸了摸脸上冰凉的温度,冷玉怎么可能照做,他一手摇扇一手负在身后,“如果本公子说不呢?”
    那便只有得罪了。
    叶炜心中的想法还没化为现实,却见眼前的人从袖中抖出一张烫金的剑帖来,修长的两指将剑帖夹在中间,不紧不慢地走到叶炜面前,“藏剑山庄定下名剑大会的规矩,不管是江湖正派还是邪魔歪道,只要手中持有剑帖便是藏剑山庄的座上宾,叶三庄主若是想用强,明早冷玉便将你们的做派昭告江湖,就说你们嫉妒本公子美貌,还想对本公子动手动脚。”
    到底是谁在动手动脚?
    看着满口荒诞的男子叶炜真想反驳一句岂有此理,他总算明白叶晖对冷玉的评价从何而来,此人看着风度翩翩,实则无赖得很,“阁下此言差矣,藏剑山庄绝不会做强人所难的事,阁下若是不愿,那便作罢,只是叶某还有两个问题想向阁下请教,希望阁下能够解惑。”
    “两个太多,本公子只答一个。”见叶炜面色骤沉,冷玉晃了晃手中的剑帖,“你们藏剑山庄的人很会做生意,可如果跟本公子讨价还价,一个都不答。”
    看着那个把剑帖当成免死金牌的男子叶炜便有些气郁,半晌,他才抛出了一个问题,不问那日夜里和蒙面人交手的是否是他,不问今日闯入落梅居的是否是他,而是……
    “你与静姝什么关系?”
    冷玉一挑眉,倒是没想到叶炜会直接问出这个名字,“静姝?什么静姝?”
    “阁下莫要装蒜。”叶炜一点他身后月下青幽的新草,“方才叶某看得分明,阁下有着催生草木的本事,普天之下叶某只在一个人的身上见过这种能力。”
    “哦?那个人呢?”
    叶炜一顿,半晌才道:“死了。”
    “那叶三庄主这就说对了,普天之下确实只有一个人有这种能力,那就是本公子了。”冷玉折扇一展掩住轻笑的唇,只露出一双狐狸般狡黠的眸子。
    “你……”
    “叶三庄主别见怪,本公子不过开个玩笑,这世间光怪陆离,天下又有芸芸众生,什么样的奇景不能有,本公子长年服用丹药,血液中药效极强,区区草木而已催生不足为奇,若是换做活死人肉白骨那可就值得说道了。”
    叶炜心头一惊,当初静姝可不就是让柳夕死而复生了吗?
    “时候不早,叶三庄主,今夜之事本公子大人有大量便不放在心上了,若有下次可莫怪本公子在江湖人面前告你们一状了。”
    叶炜站在原地看着那人飘摇而去,心中虽然对冷玉的言行有些恼怒,更多的还是疑惑,他越来越想知道冷玉的身份了。他望着雪色衣影消失的方向,脚下当即发力,运起步法追了上去。
    哪怕会被对方发现,他还是想就近再试探一次。
    可回到藏剑山庄,他却看见冷玉在距离兰轩阁还有百步的地方停了下来,湖畔波光盈盈,将一束纤白的长发映得雪亮,他不由从黑暗中现出身形,紧跟着落在冷玉旁边。
    兰轩阁外,一身金玉华服的男子负手立于湖畔,脚边水波阵阵,无瑕的月光洒在一双微微抬起却没有睁开的眼睫上,神色朦胧。
    素来不爱出门的大哥怎么会在这儿?叶炜心下生奇,却听得冷玉在旁轻啧一声转身离去。
    叶英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想到来这里,今日他在陵园里坐了许久心中却始终不曾安定,回到落梅居以后又出了有人冒充的事,叶晖只提供了一个可能并没有十足的证据,对方持剑帖而来便是山庄贵客,他们需得以礼相待。但若此人真的心怀不轨还是要小心提防。
    奇怪的是,他浮动了一下午的心到了夜间,到了这兰轩阁湖畔,却奇迹般安定了下来。
    从一场深眠中醒来的静姝惊觉自己附近有一道熟悉的气息,立刻从混沌的夹缝跌入清醒的世界,她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撑着轮椅的靠背脚下僵硬地挪到窗边,哆哆嗦嗦地推开了一丝窗缝。
    那一道如月华般的侧影便是如此闯入她的视野。
    苍白的唇微微抖动,开合间无声地吐出两个字。
    仿佛回应着她心中的呼唤,立在湖畔的人突然抬起头来朝向她所在的位置,清冷如雪的面目直入眼帘,激得她腐朽的心微微跳动。
    她猛然合拢窗缝,叶英怎么会在这里?他发现她了?
    静姝一时不敢接着往下想,连呼吸也被遗忘,回过神后气流急速流转于闷窒的肺腑,激出几声剧烈的咳嗽来。她连忙捂嘴忍住接下去的声音,随后却一想虽然她如今生气全无,可他并非耳聋,先前那几声该是发现她了吧?
    窗门重新小小地推开了一丝,乌沉沉的眸从夹缝中小心观察着楼下的人有何变化。
    那人已经转回了头,负手立在原地,额角的花痕鲜红如初。
    静姝见他站在楼下不动似是赏月并不留意于她,便稍稍大胆地推开了窗门,趴在窗台上安静地朝下看。听药王前辈说当初他赶到以后和盛神针两人合力解了枯残蛊的毒,叶英虽然折损了些内力,但并不严重,调养一段时间便恢复了。
    他看着还好。
    静姝心里松了口气,目光却有些黯淡,她看着自己方才咳于掌心的青色血迹,她和他这辈子……已经不可能了吧……
    能这般捡回一条命已是侥幸,她不敢奢望太多,远远地这样看上一会儿就知足了。
    头顶有道朦胧的视线叶英并非不察,这种感觉像极了她曾经陪他练剑的时候,她总会看着看着就呆了,虽看破不说破。
    叶英想试试等冷玉回来一见,却只等到叶炜从庄外回来,他身旁有道一闪而逝的气息,快到来不及捕捉,这等轻功在江湖上必属上层。
    夜已至深,他再次抬头朝向二楼的窗户,寒凉的晚风拂过窗台上一道突起的弧度,也许是因为病体拖累,那人的身形很是瘦弱,细究下去愈发心惊,究竟是怎样的病痛消磨会让一个人嶙峋至此。叶英无法在脑海中描摹那人的相貌,只觉得有些心疼。
    她趴在窗台上已有许久未动,不知是不是睡去了,早春二月,夜里的风还是发冷,她这般在窗边趴睡只怕会让病情加重,叶英回过神时已经走入兰轩阁的竹林,侍女毕恭毕敬地候在一旁。
    “去取件披风替那位夫人盖一盖。”
    侍女一愣,心中虽有诧异但还是照做了。叶英便站在楼下抬头正对着二楼敞开的窗门,心跳有些奇异地加快,他抿了抿唇,在侍女还未回来前转身离开了兰轩阁。
    名剑大会第三轮结束后因那连胜三轮的蒙面剑客失踪暂停了一段时间,各处茶馆酒肆里的说书先生趁机捡着蒙面人的身份一通瞎猜,扯出一堆神乎其神的故事来。
    清晨,叶英负手站在海棠树下,柔嫩的花瓣片片飘落,滑过他的衣肩,或夹在浓密的发丝里,或晃悠悠地落在地上。
    “庄主,东西都准备好了。”秦嬷嬷领来两个拎着小篮的侍女,在他身后微微行礼。
    他轻轻颔首,缓步走出了落梅居。
    阳春三月,西湖边的晨风格外舒爽,清脆的莺啼一飞而过,惊起垂岸杨柳,在青绿的湖面上激起一圈圈涟漪。
    走出藏剑山庄的地界,叶英慢慢踱在空气清新的乡道上,蜿蜒前行两百步,在岔路口右拐上了山。
    山间幽静处有两座相挨的坟茔,左边的坟像是经过了多年的风吹雨打,十分陈旧,右边的则要新上许多。
    今日是顾心兰的忌辰,静姝不在,叶英替她来扫墓。
    秦嬷嬷领着两个侍女蹲下身去清理坟前的杂草放好祭品,叶英抿着唇站在那座新坟前,眉色有说不出的缱绻,修长的手轻轻抚着光凉的石碑,好似女子曾经如花似玉的面庞。
    菲儿这一年跟在二弟身后学得不错,庄内很多人都夸她聪明。柳夕的身体大好了,江湖上的风声已过,母亲预备此番名剑大会结束就补办她和三弟的婚礼。
    指尖一停,叶英轻垂着眸,静姝,我们是不是还欠一个婚礼?
    好似有张娇俏的笑脸,听到他的话一转身就羞赧地跑没影了,跑去了一个没有他的地方。
    叶英有片刻的惆怅失神,放下的手落在腰间,冰凉的剑柄在这种天气还有些冻手,寒铁经过淬炼把最为精华的部分凝聚在一起,若是不用上几分内力,久持此剑便会被冻伤。
    残雪的确很漂亮,本想着你若喜欢我便教你争上一争,只可惜……
    叶英轻轻拢眉,心中默念的声音一停,像是在想别的什么,半晌才继续无声说道:庄里来了个叫冷玉的人,虽未曾见面,但他给人的感觉很奇妙,东躲西藏又这么明目张胆的,倒是和小时候的你有几分相似。
    二弟说此人与我相像,可对方总是避我不见,像是有什么隐情。
    你说,会不会和你有关?
    掠过山野的风像是无声的回应,叶英微叹一声,残雪问世,藏剑山庄名望必然再上一层,肩上的责任越来越重,二弟操劳之时总会念及你,三弟的愧意自不用说,他们如此,我也不好再因你伤怀。
    只是,我们之间的约定我不会忘,你乖乖在此处,等我来陪你。
    待到祭拜完毕,叶英一行人便下山返回了。直到山道上再不能看见那一身华贵的黄衣后,山的另一头才缓缓落下两道雪白的衣影。
    今天是顾心兰的忌辰,叶英记着,静姝当然也记着,冷玉将她放到顾心兰的坟前,扶着她晃悠悠的脚步站稳,却被人推开眼看着她扑通一声跪下去,他耸耸肩,目光忽而触及旁边的墓碑,“看着自己的坟,是什么感觉?”
    开元二十五年八月十六,先室顾静姝之墓。
    静姝同样看着那块石碑,手指细抚着刚劲有力的剑痕,苍白的面容更加脆弱得不堪一击。侍女把周围打扫得很干净,已经不需要做什么了。
    冷玉看着她跪在顾心兰墓前拜完三拜,问道:“谢云流已经离开四天了,如果七天之内还不回来就会取消品剑的资格,到时候我和那个明教法王便是最终一战,叶英必然会出现转交残雪,怎么办?”
    “你对上明教法王百招之内有多大胜算?”
    “这不可好说,老头不肯教我正经功夫,我在纯阳宫偷学的招式不多,骗骗人可以,若是真正交起手来难免会露出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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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