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药

    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什么都记不清了,只依稀记得自己姓名中有一个“白”字,脑中还有一部书。
    后来他知道,这本书是一部功法。
    他分明什么都不记得了,可却像无师自通一样,知道应该如何去用它。
    不像话本中说的,可飞檐走壁,可剑指江湖,他只是觉得自己的力气变得大了一些。
    凭着这一身力气,和不要命的狠厉,他在乞儿里面也有了一点名声,都叫他白老大,可是这个老大的名号却是有名无实,手下一个小弟都没有。
    不是没有人看中了他的力气,想要投靠他,在他手下得到一点庇护,然而他谁都不信。
    相比起独自生活,去乞讨打斗,提防着身后的人两面三刀才是最累的。
    然而再凶猛的老虎都会被狼群咬死,更枉论他不是猛虎,只有十岁,还是个孩子。
    他这个白老大,不知来历、不懂人情往来,却有一身好功夫和好相貌,自然会被排斥。
    于是在一次寒流后,在他大病之后,被老乞丐赶出了破庙。
    毕竟离着京城不远,在这里,动手杀人是不敢的,他们没这个胆子。
    所以他们只是在他病重的时候将他赶出唯一栖身的地方,去抢夺他乞来的食物。
    说仇怨,其实也没什么深仇大恨。
    只是尝过了当老大的味道,尝过了不用风吹日晒就有吃的东西的感觉,就没人再想变回当年那个什么都没有的乞儿。既然将人赶了出去,就要做绝,免得一时心慈手软,反而招来祸患。
    吃不饱,穿不暖,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的病越来越严重。
    起先还有反抗的力气,后来就像是丧家之犬一样,连睡片刻的时间都没有,便被人从栖身之处赶出去。
    身后有人跟着,他是知道的,可是凭他现在的情况,就连躲开绕开的力气都没有了。
    直到有一天,外面开始下雨。
    “白老大,这里是六老大的地方,别为难我们几个,外面这么多地方,随便您去哪。”
    他眼前昏昏,听见声音像是隔着雾气。
    几个乞丐对视一眼,没什么诚意地告了声得罪,去抬他,想将他抬出去。
    在碰到他的时候,却迎上一道极为狠厉的目光,就像是地狱的恶鬼,惊得人在大白天打了个寒颤。
    被吓了一跳,紧接着就是羞恼。
    他们已经跟了他又半个月了,看见他去刨垃圾堆里的吃食,也看见他去和野狗抢吃的,半夜无处可去只能睡在外面,被冻得连走都走不稳。
    他已经不是那个白老大了,只不过是一直丧家之犬而已,他们竟然会被这样一个半死不活的人吓到?
    有人壮着胆子恶声恶气地踹了他一脚,“看什么看!”
    他没有力气反抗。
    他的安静助长了他们的恶意。
    能将以往高高在上的白老大踩在脚下,是何等的快意。
    恶意的默契,将他们对生活的不满,尽数发泄在了他的身上。
    他只能将身子紧紧蜷缩在一起。
    好疼……
    修炼功法的身体格外坚韧,然而此时却变成了罪恶,尤其若是他真的晕过去,那几人反而会冷静下来停止殴打,此时他的清醒变成了那几人的帮凶。
    曾经闲暇时候,他也曾在午后的阳光里,听说书人说过的话本,流落街头的富家公子,遇见恩师的少年侠客,也曾幻想过有一日有人会将自己拉出这片沼泽,可是等得越久,便越是失望。
    却不曾想,绝处逢生这件事,也会发生在他的身上。
    那日后来的事情他已经记不太清了,他只记得周身的疼痛突然一顿,一股淡淡的书页香气拢了过来。
    “你还好吗?他晕过去了,大夫,这里有个小孩!”
    他勉力睁开了眼睛。
    一身青白衣衫的少年,正半蹲在他身边,见他睁开眼睛,欣喜的笑颜。
    那一日分明是阴雨天,他却看到了阳光。
    他被打得太重了,若是少年来迟一时片刻,他便要身死逍遥。
    少年将他带回了家。
    不同于世家间的虚伪与束缚,他身上是少年不曾看过的风景,而少年身上温暖如二月春风的和煦,也是他此生难寻的温柔。
    ……
    “你要不要留下来?苏家虽然落魄,但是温饱还不成问题。”
    “好。”
    于是自此之后,破庙少了一个白老大,苏家多了一个少年。
    苏晏为他起名,白昱。
    ***
    起先进入苏家的时候,白昱阴郁而冷漠,只跟在苏晏身后,像一条小尾巴。后来苏晏送他去了学堂,过了几年,倒也多了几分人气儿,会笑会闹。
    只是好景不长,苏家连续几任家主都撑不起苏家,而苏晏的父亲尤甚,耽于美色,荒淫无度,在苏晏十五岁那年,落井而亡。
    前任家主虽然荒诞,却依旧是苏家的顶梁柱,代表的是苏家,他一死,苏家如同树倒猕猴散,偌大的家族重任都落在了十五岁的苏晏身上。
    那段时间是最难熬的光阴。
    然而在白昱回想起来,那段时间却是说不出的甜。
    苏家嫡系衰微,旁支众多,见嫡系衰败,旁支纷纷独善其身,甚至试图争夺苏家的大宅,苏家还有三个孩子在便要争斗家产,那时候苏晏身边没有可信的人,苏晴苏景年纪尚小,最能帮上他忙的,竟然是只有十二岁的白昱。
    他们同吃同住,为了一件事情忙得昏天黑地,唯有在对方身边的时候,才是放松与安适。
    这种被信任与依赖的感觉,像是一抔水,滋润着心口缺失干涸的土地,藏在泥土之下的,有什么要钻出来。
    这一忙,就是六年。
    在此期间,苏晏将苏家上下一清,丝绸巨贾崛起于京城,苏家小姐被选入宫中,恩宠极盛。白昱已经从一个阴郁的小孩,变得笑意融融,那心底的种子,也长成苍天大树。
    笑容是比凶狠更可怕的东西。
    能藏住他的阴冷与恨意,藏住他的冷漠与阴郁,也能藏住他不能说出口的心思。
    苏晏……
    白昱可以笑着将当年欺辱他的乞丐折断手脚,挖出双眼,割断舌头,做成人彘供人赏玩,却不能笑着对苏晏说出的心思。
    他无师自通学会了雕刻,在最难的岁月里,在每一年苏晏的生日,他都会送给苏晏一件手工做的玩意,头上戴的簪子,雕刻成梅花的形状,心意就藏在花苞里;细细打磨的茶杯,透出细腻的纹理,心意就写在木纹里。
    苏晏看向他的目光是全心全意的信赖,可是他有很多,不能与苏晏说的东西。
    还有他的一身武功,还有机关门。其实在苏家衰败之后,有人来找过他,那些人自称是机关门的人。
    “少门主,现在那个毒妇已经被门主斩杀了,您可以安心回去了。”
    “不必了,既然当初把我丢出来,就不用再捡回去。”喜欢我记得我是大夫请大家收藏:(shandu.fun)我记得我是大夫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shandu.fun)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