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之跃上窗台，月亮在他身后打出一片清冷的光晕。
我站在他的阴影里，他面容模糊，唯有一双眸子，干净清亮。
他身上带着淡淡的冷香，像是雪山之巅的经年积雪。
“药庄主，不让我进去吗？”
我一怔，让了让身子，他跃进屋内。
我总觉得翻窗这件事放在他身上有些奇怪。
你觉得神明会翻窗户吗？
可是当他真的乘着月色飞过窗沿，见衣袍翻飞带进春日晚风，却如同自然孕育般和谐。
有一种致命的熟悉感将我紧紧摄住。
他的眸光是天光。
种子睁开了眼睛。
心口猛然绽出一朵花来。
“神医，你在想什么？”
我看见他的睫毛轻轻扫过白羽。
手指微僵，避过不答，转身为他沏了一杯茶。
“奕阁主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奕之接过茶杯，“今夜发生的事情很多，神医或许会有什么想问的，我便来了。”
想问的吗。
我轻轻扣了扣茶杯，却没有说话，一时之间只能听见烛花细微的轻响。
我想知道的的确很多，可是有些东西却不能向他问。
我对他似有种近乎诡异的笃定，像是在一切发生之前早已预见，若他知道我身边的浑水，定会跟着蹚进来。
就像是玉相逢。
想起玉相逢我又是一阵头疼。
奕之冷不丁地对我道，“神医，你似乎在躲着我，为什么？”
“并未。”
奕之看着我，我虽然带着面具，却总觉得被他看穿了。
他只是垂了眸子，却没有追问，而是自顾自道。
“孟溪与暗场的确关系匪浅，目前看来应当是合作关系，若是暗场有损失，孟溪也会大伤元气。”
“武当甘容的事情与孟溪有些关系，但是那些探子并不都是出自孟溪之手，他身后还有一股势力。”
“此次墨啸天墨啸风一同前来参与武林大会，尚未表明意图，与孟溪有关，初步可以推测武当的探子或许有皇室的插手。”
我一惊，想起庄乘风，忍不住怒气上涌。
庄乘风一心为武林，因为挂念着孟家的恩情，自始至终将自己放在盟主左右手的位置，对外也总是将功劳推到孟溪身上为他造势，却没想到孟溪不仅对自己的兄弟生了妄念，用了见不得人的手段，甚至还将武林搅得一团糟乱。
我之前只以为他心比天高，贪恋权势，虚伪做作，却没想到他竟然已经到了丧尽天良的地步。
我不信孟溪不知道其中有多少被绑进去失踪的少年侠客侠女，里面的斗兽场究竟是有多伤天害理。
奕之安抚性地为我倒了一杯茶，“暗场污秽，被送到里面的甚至还有官员的子女，皇位上的是位明君，有心做一番大事业，这暗场不会与他有关系。”
“他应当知道暗场的存在。”
“知道，但或许不知道影响已经这么大了。”奕之道，“他登基不过五年，母族没落，身边的耳朵都是在这五年间培养的，尚未成长成熟，而暗场已经建立有十年，皇帝是探子想渗入进入很难。”
我思道，“既然如此，武当的探子应当与皇上无关。”
枉顾国法的暗场，定然是墨啸云的眼中钉，孟溪还没有那么大的能力，能同时与皇帝暗场这两个对头合作。
“篡位？”
我看向奕之。
奕之轻叹了一声，“神医，这种事情不要说的如此直接。”
我奇怪地看着他，他率先避开了目光，“十有八九是如此了。当年储君之争异常激烈，所有皇子都将注意力放在了夺权上，却忽视了老皇帝，以致于最后一纸圣旨打了所有人措手不及。”
当初的老皇帝死死将权利握在手里，他逐渐衰老，而儿子们一个个都年轻力壮，这些皇子在争夺权利上越是卖力，越是让他心惊胆战。
最终，他选择了墨啸云，使用雷霆手段将其余的皇子们处理，那些令皇子们争夺的权利，是否归属于他们，决策全在老皇帝，当老皇帝决定收回，他们毫无反抗之力。
当初的老皇帝手段太过激烈，无人能与之抗衡，余下的皇子们无论有无野心，都只能装作没有，才能从当年的大清算中得一份体面。
而如今老皇帝已经故去，当初被打压得抬不起头的势力已经渐渐恢复，与势力一起恢复的还有当初的野心。
孟溪与某个王爷联手，看来是想将武林与朝廷联合起来，变成他们的一言堂。
若武林盟上层真的与朝廷勾结，那底层的百姓、臣子与侠士，将会永无出头之日。
我微微皱眉，“是哪一个王爷？七王爷？二王爷？”
奕之道，“尚不明晰。”
事情又兜兜转转回到了原点。
我问，“这次的毒是怎么回事？确实是暗场所出吗？”
奕之点点头，“若想对孟溪与不知哪一位王爷进行打击，倒是可以征讨暗场。”
“倒是已经有坐不住的门派了。”
我抬头看着奕之淡色的唇碰上瓷白的杯盏，忽得觉得屋里温度似乎是高了些。
夜已经深了，留奕之在房内委实不是明智之举。
不过或许会这样想的只有我自己，大概奕之也想不到讨论着如此严肃的事情，我竟然还会分神。
忍不住在心里长叹一声。
无论是玉相逢还是奕之，观察能力都极强，我以为的不动声色在他们看来竟然如此明显。
奕之放下杯盏，唇上带了一层淡淡的水光。
我别过眼。
我想不通，若说对玉相逢动心是长久相伴加之怦然心动，那对奕之究竟是怎么回事？
仔细算算我与他相识也不过是这几天的功夫，他的性情，样貌，身形，甚至声音，我皆不知晓，怎么就凭着一双眼睛认准了一个人。
我越想越觉得对不起这两人，起身便要送客，奕之却不曾起身，伸出手，露出一截手腕，“神医，可以帮我看一看吗？”
既然如此，我只得再次坐回原处，拿出帕子给他把脉。心里有些疑惑，他向来进退有度，这次我已经做出送客动作，他怎么没有回应？莫非是他的病情严重了？
我细看半晌，眉目微舒。
“这段时间睡眠不错，梦魇也少了许多，你的身子在渐渐修复，不必再多加干预，平素少喝茶酒，少吃寒性食物，不出半月便能养好了。”
奕之道了一声谢，收回了手，却依旧没有走的迹象。
他看着我，问道：“神医，若是有人瞒了你一些事情，你会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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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