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辰时~
虽已至五月,但清晨老君山的山风依旧凛冽。
因昨日歇得早,江策在寅卯时分便醒了,辗转反侧实在再难入眠,本想起身先一步前往老君山寻一寻江月,不曾想一出门便遇见了赵璟。
见到面的时候,二人都有一刻短暂的难为情,都知道这份尴尬因何而起,所以彼此默契的未提一言。遂,二人便在未惊动旁人的情况下,踏着夜幕同往老君山。
江策的脚程不算快,却也不慢,但二人还是用了两个时辰,好不容易才攀登至顶。由此可想而知,老君山这座屹立千年的道家圣地,海拔多高,绵延多长。
赵璟一直走在前头,遇到山路崎岖的窄小险路,都会下意识地回头伸手拉江策一把,所以这一路江策虽爬的气喘吁吁,体力不支,却也未有一丝危险。
一路上,也不知赵璟是为了让自己分神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还是真的为了给自己普及老君山的历史文化,他一个沉默寡言的人竟一直絮絮叨叨没停过。
赵璟道:“你可知这老君山山名的由来?”
江策摇摇头,是真的不知。
剩下最后一千多级台阶,赵璟一阶一阶往上攀登,一边道:“相传道教祖师老子到此归隐修炼,使之成为‘道源’和‘祖庭’。北魏始于其上建老君庙以纪念。贞观十一年,唐太宗重修景室山铁顶老君庙,赐名——老君山,成为道教主流全真派之圣地。”
这下,江策倒真是来了一点兴趣,问道:“那这座山的原名是什么?”
赵璟轻笑一声,叹道:“此山古号‘景室山’,取八百里伏牛山美景集于一室之意。”
原来如此,难怪此处能成为群峦之首,不仅山体本身气势恢宏,景色独绝,就连他的历史文化底蕴也非同一般,不是江南平原之地的小峰山涧可以比拟。当然南北气候地势迥异,文化底蕴大不相同,倒非要争个高低优劣,各有各的特色,各有各的景致。
不过,如此看来,爹娘当初途径此地,也要驻足登顶,想来他们彼时的心情亦与我此刻相同。
攀于峰顶,一览众山,江策不禁慨叹:“中峰插天,诸峦翠立,无双圣境,实乃第一仙山也。”
痴痴望了许久,才回想起身侧还有一人在,江策蓦地回眸却看见赵璟正望着自己。也不知道是被自己的突然回眸给吓着了,还是被远处钟鸣激起的一排飞鸟给惊得,赵璟目光躲闪不及,仓皇失措的样子甚是滑稽。
不等二人尴尬散尽,只听身后山门大开,几名小道童井然有序地拄着扫帚簸箕依次从山门中小跑出来。看来是到了开观迎客,洒扫山门的时辰了。
霎时,赵璟迅速收敛了窘迫神情,在江策身侧轻声道:“这里便是我之前与你说的太清观,想来你二叔的人信中提到的地方亦是此处,就不知那位叫江月的管事是否也在此地了。”
闻言,江策正欲上前拜见,可不曾想,还未等江策跨进山门,山门内就大摇大摆地晃出了一个人。此人口中叼着野草,哼着奇奇怪怪的小调,衣衫褴褛,不修边幅,一杆拂尘倒是干干净净,一挥一扫,颇具风范。
乍见到此人江策有一刹那的怔愣,所以反应未及,就听得门前一众道童齐声唤道:“向师叔祖见礼。”
那人摆了摆手,潇洒随意地道:“免礼免礼,洒扫干净,迎来送往,纷至沓来。”
其中一名小道童扬着脆生脆气的声音,问:“您这是又要下山去吗?”
那人咀嚼着原先叼在口中的野草,片刻后,竟把那一坨残渣吐到了地上,道童们不仅不恼,好似还非常荣幸之至地争抢那一坨秽物,像是都想把那坨草碎残沫扫到自己簸箕里似的。
不过,没等江策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恶心完,就见那人正要径直下山去。也顾不上突兀不突兀,奇怪不奇怪,江策直冲到山门口,脱口而出一句:“云游道长,请留步。”
闻言,正大步流星迈步朝前走的云游愣是被江策这突如其来的一声给吓了一跳,像是之前完全没在意到山门边上有江策和赵璟这两个人似的。
“哎呦~你这小子,是要作甚?吓得我心肝胆颤,要折寿的!”云游拖拖赖赖地说着瞎话,佯装被吓个半死的样子拍着胸脯。
“真的是你!”江策见他一如既往的调侃性子,离近了看清他的模样后再次确认,果真是云游本人,江策恨不得抱着他痛哭流涕。
于是,就出现了令赵璟和众道童咋舌的这一幕。江策直扑上去,抱住了云游,哭着喊着“真的是你”“终于找到你了”“你怎么在这里”此类语无伦次的胡话。
若非赵璟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上前把江策从云游身上提溜开,江策怕是能直接把人家道长就地勒死。
云游捂着脖子,呛咳不止,粗喘着气,他满脸错愕地瞪着江策,问道:“你这小子是疯了还是傻了?怎敢到我太清观门口来撒野!”
他言语虽然气急败坏,表情也凶神恶煞的,但江策知道云游是故意如此说的。一来是为了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二来也是为了在众人面前化解矛盾,省得江策无法解释这莫名其妙的胡作非为。
云游洞悉人心的能力极强,他若当真愤怒至极万万不会用言语假意搪塞,而是直接一甩拂尘,江策怕是就要被扔出长阶去了。
但这些赵璟却不甚明朗,他可能误以为江策方才的唐突举动是真的惊扰了这位道长,随即一把将江策护在身后,又上前一步作揖致歉,道:“这位道长,舍弟冒昧,望您海涵。”
而江策在好不容易缓过那阵激动劲后,才渐渐冷静下来,他长身一揖,道:“道长,方才是在下莽撞冒失了,还请您见谅。只不过,在下确实有要事想请教您,不知可否寻一处僻静之地详谈。”
云游看似惊魂未定地觑着江策,上下打量一番,又转眸瞥了一旁的赵璟一眼,思索半晌,才勉强道:“好吧,好吧,躲不过呀,躲不过了……”
这句话,看似说者无意,但听者有心,江策从云游的这句“躲不过”听出了他好像一早就知道会有人来找自己,本想遁逃,却恰巧撞了个正着。如是说来,那么云游岂非能猜到自己的来历?
虽然一心焦急地想要打探清楚自己身上发生的一系列怪异事件,但心底却一直念念不忘此番上山的最初目的是要来寻江月,问清楚爹娘如今下落的。
江策一边跟着云游往里走,一边熟稔地好似对方并非什么德高望重的师叔祖,而是自己的故交旧友般问道:“不知,道长可曾听闻观中来过一对夫妇,约摸两月前在此地后山失足坠落,但家中仆从至今未寻觅到二人遗骸,遂连月来一直盘桓在此地搜寻。”
听起来,江策像是在叙述一段别人家的事故般云淡风轻,可赵璟却从他身后看到了江策不经意间垂落在身侧的双手,皆紧握成拳,暗暗使劲,像是要将指甲嵌进肉里。
赵璟忍不住快走几步靠过去,轻轻掰开了江策攥紧拳头地手,而后温柔且有力地握了握,才缓缓放开,背着手继续前行。
江策回眸对上赵璟安慰的眼神,泯然一笑,用口型回了一句:“我没事。”才重又偏过头去,等着云游的回话。
闻言,云游脚步一顿,原本恣意洒脱的神情登时变化莫测,片刻后,蹙着眉,质疑道:“你是平江江氏?”
江策一愣,看来这里的云游并不知晓自己的身份,那么“躲不过”又是什么含义?
见江策未及时作答,赵璟应道:“正是。”
云游也不管是谁作的答,只当他们两人皆是一道上山来的,便看作一起的。进了内门绕过主殿,领着二人就朝后院走,走了一段路,才道:“照你方才所述,那对夫妇确实是在鄙观后山处坠崖失踪的,不过究竟是何缘由贫道就不甚清楚了,这件事是由观主在全权料理的。你们江家人都宿在后院,他们前几日山上山下又搜寻了个遍,好像也没发现什么。”
听闻此言,江策心生疑窦,追问道:“一般寺庙观宇后山都非外人可以擅自闯入,不知太清观是否亦是如此,如若这般,后山入口应当也会有人把守,不该无人问津吧?”
这样的问法,难免有点牵连怪罪的意味,赵璟不知江策为何会对这位道长如此任性直言,只能再次化解尴尬道:“舍弟是想问,如后山这般属于观内的私|处禁地,应该不会允许外人畅通无阻,更遑论进了外人又无人知晓的,我们此番来也是为了调查此事,还望道长莫怪。”
云游回首觑了身后二人一眼,嘴角扯过一抹邪笑道:“话颠来倒去的说,终究不过也是一个意思,没什么好解释的。这位小兄弟的话我听得明白,你说的不错,后山乃本观禁地,究竟是那夫妇二人擅闯,亦或是我们这里的人擅离职守,最终都铸成了一场不可挽回的悲剧。所以,本观观主至今仍在陪伴江家人在后山一同搜寻,你们一会儿到了后院便可见到他。”
踌躇片刻,云游突然顿住步子,转身对江策道:“只是这位小兄弟似乎还有别的话与我说,不如暂且耽搁一二,移步偏厅,与你说完,贫道还有事处理。”
江策立刻心领神会,知道云游所谓的“移步”是何意,原本还在发愁该如何编造妥当理由向赵璟解释,没想到赵璟闻言,立即负手而立顿住脚步,温声道:“你去吧,我在此处等你便是。”
这般体谅,江策心底不由得又涌起一阵暖意,莞尔一笑,跟着云游进了偏殿。
虽已至辰时末,此处背阴的偏殿却只能照进一缕微光,殿内供奉着一尊神像,过去江策向来不信这些,遂也不知此处供奉的是何方神圣,只是依着习惯,双手合十,恭敬地朝上方拜了拜。
而云游却不同于往常,他径直走到那尊神像下,在神台前取来三炷香,拢在一起,凑到莲花香烛上燃了香,再轻轻晃了两下,火星熄灭后,又规规矩矩地退回蒲团边,噗通跪下,极奇恭敬地把那三炷香举过头顶,朝那尊神像磕了三个头,闭眼静默片刻,才缓缓站起身,把手里的三炷香又插|回香炉里。
如此一番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像是云游多年来的日常习惯般顺畅,江策也凝神静待他敬香完毕后,才忍不住问道:“您,有话与我说?”
云游瞥了他一眼,不耐道:“不应该是你有话与我说吗?”
江策其实也不知道该从何问起,那一系列的事,实在是太过曲折离奇,绝非三言两语可以掰扯清楚的,又很难简言两语概括精要,遂只能开门见山道:“道长是不是知道我的来意?”
云游道:“不知。贫道只是今早晨起卜算了一卦,得知自己今日会遇到一位故人……”他突然顿了顿,又道:“但此卦是凶,大凶之兆,贫道原想要下山避一避,没想到被你们逮住了!”
此言一出,江策愕然,大凶之兆,是什么意思?
云游见他面露惊诧,又突然放声大笑道:“哈哈哈哈哈,被我唬住了吧!还真是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呢。”
此时的江策估计满脸写着“此人有病”外加三个问号。
云游再次率先开口:“说吧,你与我有何渊源,拣主要的,重要的,关键的简单说一说吧。”
于是,接下来,整个偏殿就只剩下江策独自一人滔滔不绝、声情并茂地演绎着自己这一段跌宕起伏的奇幻人生。喜欢符中梦请大家收藏:(shandu.fun)符中梦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shandu.fun)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