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鸿光只愣了一下就回过神来,他咬牙说:“我不是秋家公子。”
秋鸿光不当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反而跑到西河边郡这个黄沙漫漫,坚硬干燥的地方,从最普通的戍卒做起。每天起得比鸡早,被当狗一样训,军营训练并没有那么多顾忌,打骂侮辱都是常有的事。后来他在都试中样样拔尖,当上了斥候,每天深入大漠探查匈奴的踪迹,也是件要命的活。
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也许因为年轻气盛想要证明自己,因为一腔热血想要保家卫国,或者就是单纯的叛逆,不想依靠家里做出一番事业,理由很多,总之他义无反顾来到军营之中,没有成就之前他不可能回去。
当兵最重要的是服从命令,他们来军营前两个月只需要学习辨认各种旗帜和指令。秋鸿光有很多想法,然而当小兵最好不要有想法,当将军才需要想法。
秋鸿光想当将军。
但如果不能出城打仗,没有战功,他不可能升迁。
霍屹还在等他的回答。
秋鸿光说:“我不是。”
如果他承认自己是秋家公子,霍屹因此免了他的责罚,那就是他输了。
霍屹笑了笑,转头问旁边的陶嘉木:“罔顾军令,违反纪律应该怎么罚?”
陶嘉木斟酌了一下,说:“仗责三十。”
违反军令也要看违反到了什么程度,严重的可以砍头,陶嘉木揣测着霍屹的心思,说了个他认为合适的数字。
秋鸿光毕竟是秋家的人,如果他在军营里被打伤打残了,霍屹的麻烦就又多了一个。
仗责三十已经非常严厉,霍屹平时对手下的兵吏都很好,每天都会宰杀牛羊犒赏士兵,对官吏也十分大方仁慈,在他手下做事待遇非常优厚。甚至有相当一部分人就是因为每天能得到赏赐却无用武之地,才急切地想要打一仗。
然而同时,霍屹平日里对士兵的操练也非常严厉,尤其重视骑马射箭的能力,他深知普通步兵对上迅捷如风的匈奴骑射兵没有任何胜算。
他奖罚分明,在军队中声望很高。
对了,西河边郡这个地方,士兵比平民人数还多。
陶嘉木话音刚落,霍屹便说:“他是主犯,仗责五十,其他人三十。”
他看着秋鸿光,等他反驳或者放弃。
秋鸿光咬牙,不闪不避地看着霍屹,目光相当不友好,但他说的是:“我兄弟都是听从我的命令,他们没有违反军纪,我愿意代替他们领罚。”
旁边的几个人眼神顿时热切起来,跪在地上要帮秋鸿光受罚。
霍屹心里轻轻笑了一下,挥了挥手,让他们行刑,自己离开了。
身后很快想起惨叫声,不过秋鸿光那小子倒是一声没吭,霍屹觉得秋鸿光是个乐于和自己较劲,和规则较劲的人。
陶嘉木心里轻轻吸了口气,很快跟上霍屹,问:“你想栽培他?”
所有人都觉得霍屹是对秋鸿光有意见才会重罚他,包括秋鸿光自己,每一棍打下来他都记在霍屹头上。
但陶嘉木非常了解霍屹,如果霍屹真的讨厌秋鸿光的话,就会给他安排个轻松快乐的闲职,别想再碰军队里一点实事。这样不会得罪秋家,也不会把军队搞得乌烟瘴气。为官这么久,他终于学会了在妥协和原则中权衡。
但如今秋鸿光还是斥候小队的队长。
霍屹轻轻地点了点头,练兵就像打铁,需要千锤百炼。
之后几天,霍屹把自己埋在案牍之中,还接见了不少人。一年快过去了,下面都要报告一下今年的情况,霍屹也要进行各方面的人事调整。
长安那边传来消息,局势越来越紧张,很多人都在观望。
有些人知道,如果七皇子周镇偊登基,他们就没好日子过了。
那天没什么事,霍屹难得从床上爬起来,他一贯起得早,外面还是灰蒙蒙的。霍屹拿了弓箭,在院子里射箭。
当他注视着靶子,手里握着冰冷的箭矢与弓的时候,他会感到平静以及些微的愉悦。
对他来说,这就够了。
箭矢脱手而出,命中靶心,旁边有人鼓掌。
陶嘉木穿着厚重的袄子,把自己裹成一个球,勉强伸出手拍了拍,很快又缩回去。
一般人是不愿意在放假的时候见到上司的,但他们还是朋友。陶嘉木进来之后,发现郡守府屋内屋外一个温度,嫌弃地说:“你居然不点炭火。”
霍屹说:“还不是很冷。”
“你就是抠门。”陶嘉木对霍屹了如指掌,霍屹从不为自己花钱。
其实他非常有钱,除了朝廷发放的俸禄,他也会收一些地方豪强和手下官吏的贿赂。
他并不是刚正不阿清白廉洁的好官。
他十五岁入宫,在官场摸打滚爬十三年,付出过惨重的代价。
霍屹大部分钱都用在士兵身上,操练士兵是一件很花钱的事,朝廷发下来的钱根本不够。当劳动力集中在校场上,就代表田地里的庄稼无人打理,他们还要吃饭,要穿衣,要养马,生产少了,需求却高了,这是个无底洞。
剩下的寄到了长安,自己几乎是一分没留。
他娘和侄女都在长安,是圣上牵制霍屹的人质。
陶嘉木坐了一会,去厨房煮了一碗羹汤,他非常擅长厨艺,对于调羹之道极为讲究,日子过得精细无比。
他做羹汤的时候,霍小满就站在旁边打下手。
霍小满擅长弓箭与剑术,但调羹的手艺奇差无比,堂堂郡守家连个厨娘都没有。陶嘉木曾经专门教过霍小满如何做饭,霍小满只学会了怎么蒸饼。
陶嘉木端着热腾腾的羹汤进来的时候,霍屹正在一个名字上画了个圈。
他们三人一起围着喝汤的时候,陶嘉木问:“你想提携赵承?”
赵承就是霍屹刚刚画出来的名字,西河边郡唐城县县令,是个年轻人。
“他前段时间破了一件大案。”霍屹喝了一口汤,他虽然过得糙,但还是识货的,陶嘉木调羹手艺之高超,整个大越无人能及。
西河边郡这个穷地方,也有几个富得流油的地主豪绅。前段日子,赵承抓住豪绅张家的把柄,往死里折腾,挖出一个陈年血案。
张家在唐城县的地位根深蒂固,流水的县令铁打的张家,赵承被威逼利诱,仍然不为所动,铁了心要碰一碰唐城县的利益网。他甚至差点在家里被暗杀,然而他活下来了。
他活下来,张家就不好过了。
陶嘉木说:“他是不是太年轻了。”
霍屹笑:“年轻人骨头才这么硬。”
陶嘉木掀起眼皮,慢悠悠地说:“我记得他还顶撞过你。”
大越开国至今,经过多年修生养息,极为富裕。然而土地兼并日益严重,大部分财产其实是到了地方豪强手中。他们横行地方,不守国法,经常与官府作难,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一般官吏只能听之任之。
赵承出身低微,当上县令之后,在唐城县做了很多事。他以暴制暴,为了打压地方豪强,无所不用其极。那些地主豪强犯了七分的罪,他能定十分,而且常用酷刑,甚至严刑逼供。
他手段过于阴狠毒辣,也从不听人求情,不收取贿赂,和霍屹行事风格截然相反,曾经专门写了一篇文章,骂霍屹与地主豪强同流合污。
霍屹一笑置之。
“他敢顶撞我,想必也不会怕长安那些权贵。”霍屹的声音非常平静:“我准备把他送到长安去,那位需要他这样的人。”
能干事,不拘泥于规矩,也不畏惧强权的人。
陶嘉木飞快地反应过来那位是谁——七皇子周镇偊。
七皇子能上位,这是肯定的。然而他上位之后准备做什么,需要什么样的人,一般人是不会知道的。
霍屹不仅知道,还把周镇偊需要的人才提前准备好了。
“赵承很有能力,那位会重用他的。等他在长安干几年,就能出来在地方干一番大事业,最好还是来西河边郡……”
这样他就能顺势辞官回家,霍屹这么想着。
陶嘉木看他陷入了奇妙的臆想状态,开口问:“你当初是不是当过七皇子的侍读?”
那时候陶嘉木是宫中郎官,为君主侍从,以守卫门户,出充车骑为主要职责,随时听从圣上差遣,也会和圣上讨论朝中之事。看上去没什么权力,其实是世家贵族的少爷们挤破头想坐上的位置。
他们那时候还没有多熟,陶嘉木对霍屹的情况不是很清楚。
“没当多久,就一年的时间,我就进镇北军了。”霍屹说。
陶嘉木总感觉他有意避开了关于七皇子周镇偊的讨论,有些好奇地问:“七皇子小时候是什么样的?”
“……并不像一个小孩子。”霍屹斟酌了一会,说:“他是个很有想法的人。”
“那时候我就觉得他一定会登上至尊之位,如果他没提前死在其他皇子手上的话。”
因为陶嘉木的问题,霍屹慢慢回忆起很久以前的事。
那时候他十五岁,被父亲带进宫中,当七皇子周镇偊的侍读。当时周镇偊才五岁,面对皇上和妃子们的时候脸上有着可爱而适度的微笑,转过身时,眼角眉梢都是冷意。
他第一次见霍屹,就坐在高位上,努力摆出威严的面容,问他:“你是我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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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屹今年二十八,一枝花。
小皇帝十八,刚好小他十岁,年下狼狗攻,你们能接受吗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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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