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吼啸, 堃山震动,大地亦随之剧烈颤抖。
这声音绝非凡人猛兽能达,漫天杀意伴随满腔愤怒呼之欲出,破空而来。
刹那间,无论疲惫的九州十二门弟子还是狰狞的鬼煞都停了下来, 共同眺望遥远天际。
天地间, 浓厚云层风惊雷变, 一股撼天动地的力量正在有形滋生。那力量看似缓缓搅动密云,却很快就在天地间树起一条通天遁地的巨大漩涡, 宛如巨龙衔水吞天食地。漩涡里蔓延着深黯的怨气, 伴随每次电闪雷鸣吐息出血红色的冥光。
“蝼——蚁——”又是一声撕裂苍穹的嘶吼。
盘桓在天地间的恶龙爆发出强劲难抵的力量,无差别横扫整个堃山。天御大神给十二门弟子的护御加持还在,守住众人免受致命之伤。否则这股力量便会像一把宽刃大刀拦腰将他们断成两节。
但山中鬼煞就没有如此好运了, 须臾变成刀下亡魂。可怜他们曾经死过一次就不得安息,这次更是连行尸残躯也不复存在。变作真正亡魂, 化成无边怨气, 阴暗弥散在堃山中。
十二门弟子不知鬼雄为何如此破釜沉舟,竟亲手毁灭了自己的鬼兵爪牙。但很快他们就发现事情远不是那么简单。万千飘零于山中的怨气像是得到了召唤, 全部涌向巨大的漩涡阴云,将那贯通天地的气柱充实扩大。
不等九州十二门反应,怨气凝成的密云竟向八方分裂出八只数丈之高的怨灵巨兽。巨兽似虎非虎似豹非豹, 以枯骨为脊, 以怨气为躯, 无畏刀劈剑砍, 不惧道法符咒。一出现便横行战场,掌击尾扫齿咬,将合盟众人厮杀大半。
众人急以各宗秘技设法抵御,使出浑身解数找寻破解之法。然而厄运并不止步于八头巨兽,鬼狱裂隙里又挣扎爬出更多的阴毒鬼兵。这些鬼兵虽不厉害,却个个身带尸毒,有沾染者轻则肢体溃烂去肌露骨,重则恶毒攻心倒地暴毙。
凶狠恶兽与阴毒鬼兵一时间相生相辅,让人既不能安心着眼庞然大物,也不能不顾琐碎小鬼。当真是顾应不暇,十分艰难。
众人勉力支撑片刻,十二门中最擅制蛊控傀的仙火教总算发现了一些端倪。这些凶兽以怨气炼制,和毒虫做蛊的傀儡有异曲同工之处。想来那浓厚阴霾的漩涡深处,必有其幕后操使的蛊主。
所以九州十二门的攻击对那些凶兽其实还是有作用的,只是堃山里的怨气源源不断为巨兽补充了力量,才给人一种巨兽刀枪不入道法难伤的错觉。
既知对凶兽本身的攻击都是徒劳,汤沐冉重新指挥众人分工协作。擅杀伐诛邪的专心应对阴毒鬼兵,擅镇克控傀的去牵制凶猛恶兽。另有达青玄上境者便可与她同去那阴云雷霆的深处,一探鬼雄的究竟。
道灵乃是青玄境者,即刻及至汤沐冉身旁。初一和凌非焉名义上虽是慧悟和鹤宇,但汤沐冉知其二人并非池中之物,便也未加拒绝。其余十门又来青玄境者三人,七人各以轻功御剑之能,齐向漩涡而去。
留在战场与恶兽鬼兵混战的十二门里,天御宗更擅诛鬼,人人首当其冲。其中又以明达明海更为奋勇,抡起守纲锏运起承阳剑,双双杀戒大开,杀得痛快。恶兽于此处难得亡者怨气,一双燃着血红火气的眼睛便锁定了天御宗那两人,利爪利齿也每每更多的扑向那二人。
明海发现这只恶兽似乎格外“关照”自己,心道如此也是不错。不如趁机转移它的注意力,为其他同门争取机遇。于是明海御剑而起,环绕巨兽周身疾驰而翔。
恶兽体态庞大,一个道者在它面前便如同一只恼人蚊虫,巨爪挥击扑咬反倒很难施展。加之明海时以剑气轰击巨兽眉眼等脆弱之处,巨兽愈加恼怒无状。
明海的牵制成功激怒了巨兽,也减少了此处巨兽带来的伤亡。然而御剑术极耗真气,明海的速度渐渐缓慢下来。巨兽终于抓到机会一掌将明海狠狠击落在地面上,恨不得将这恼人的道师踩碎碾平。它抬起巨大的爪子以灭顶之势向明海踏去,明海无可躲避,只能举剑以真气硬抗下这一击。
巨兽骨爪卡在承阳剑剑身,发出喀喀的刺耳声响。那巨兽似乎有意让明海死在自己的承阳剑下,一点点压迫剑锋向明海的喉咙逼近。明海的额头因为拼尽真气抵抗而流下丝丝冷汗,剑刃尚未割破脖子,巨兽骨爪之尖已越过剑身刺入他的肩背,生生钻出几个血洞。
“快走!”明达见明海命在旦夕,急持双锏去救。他抹了一把身上伤口的血迹,以鲜血与守纲锏血魂共映。宝锏被唤醒擎天神力,撑起巨兽脚掌给明海喘息逃脱的机会。
“好。”明海深知明达真气醇厚造诣高深,既开守纲锏血魂共映,必能从巨兽掌下安然离开。于是急收承阳剑,颇显狼狈的一个翻滚离开了巨兽的脚掌范围。
逃出生天后,明海也开了承阳剑的血魂共映,凌空而起准备蓄力击打巨兽反助明达走脱。不料只是这刹那瞬间,忽然便有十几道黑色魅影如离弦之箭齐向巨兽脚下的明达袭去。
明达痛苦闷哼一声,勉强逃逸出巨兽爪掌。魁梧身材摇晃踉跄,单膝跪立在地。
“明达!”明海一惊,急忙上前察看。
只见明海垂着头,一手拄着守纲锏支撑身体,一手捂住胸口。听见明海唤他名号,勉强抬起头道:“没大没……小,也不称我……师兄……”
明海见明达口中虽有玩笑,面色却已是黑如染墨,俨然中了鬼兵大量尸毒。他容不得明海仍要逞强站起,一臂挽起明达急点轻功到稍远巨兽之处。又让明达以打坐调息之态端坐在地,二话不说,运起真气便为明达镇克毒素。
“原来……你也……很在意我啊……”明达见明海一向肃杀无情的脸上竟也露出急切神色,不由得意起来。只是尸毒势汹,他每艰难吐出一个字眼,脸色就愈加乌黑淤青。
“别说话,护住心脉!”明海闻言,又气又恼。不仅因为他天生讨厌油嘴滑舌之徒,更因为明达在这生死攸关之际说些什么不好,偏偏忽然说这些没头没脑的话。
“师弟……不必徒劳了……”明达并不配合。方才举锏抵御恶兽胸前要害尽数袒露,十方尸鬼以毒气浊击心脏,尸毒瞬间便随血液行至全身,哪怕大罗金仙下凡相救也是回天乏术了。
“我让你别说话!”明海的倔脾气也拗了上来,硬是以真气镇住几分尸毒。
“以前……我总跟你比……跟你较量……就是嫌你这个师弟……仗着自己道法厉害……眼里心里都没我这个师兄……”明达却还自顾自的呢喃着,好像这些无关紧要的话再不说出来,就再没机会畅所欲言了。
明海这会儿已无法再与明达搭腔。尸毒实在太重,他好不容易在明达的心脉里压下几分,转眼尸毒又在他处疯狂蔓延。明达的脸色也愈加铁青,几乎快与他的鬓发融为一色难分边界。
但明达并不畏惧死亡,反而因为濒死,意外得到了其他的答案而满足。如果一定要说遗憾,也不是没有。此时此刻,他唯一的遗憾便是不能再与同门一起酣畅淋漓的并肩战斗,也不能见到万鬼退散后,世间碧空清朗再现的清晨。
“师弟……”明达垂下头,连再看一眼明海的力气也没有了,只能虚弱道:“我感觉自己的身子……已经大半儿都进土了……你别浪费气力救我……你是涂明宫的……就去多杀些邪魔恶鬼……给我和徒儿报仇吧……”
明达勉强说完,口中吐出一缕黑色的毒气。脸上,脖子,手臂乃至全身的肌肉都开始萎缩溃烂,几见白骨。
明海见状,也不知是对谁在发脾气,无状大怒道:“叫你别说话!只要护住心脉吊住这口气,让明心来救你!让明心来救你啊!!”
明达淡然一笑,最后道:“不用了……非潭徒儿……来接我了。”
明海眼见明达大势已去,却仍不肯死心。这绎武宫的师兄虽说在道法上有些木讷笨拙,但怎样也是个鹤宇上境的练体高手。平日里他总戏谑明达“皮糙肉厚金石难伤”,哪里肯认明达竟是被这阴柔无形的尸毒夺了性命。。
“明心!明心——!!”明海失了仪态,大声呼唤着明心,想要予以明达最后一丝生机。同时他也没有放弃自身的努力,依然在向明达越来越弱的心脉注入真气去镇克尸毒。
但他们二人于混战堃山之中太久未动,早就被肆虐的鬼兵盯上。万千恶鬼间,忽然有个独眼独臂的鬼奴以极快的速度狂奔而来。
“手……手……”那鬼奴含糊不清的叫着,独眼里毫无神识,只有无尽的怨念和疯狂的yu望。
明海见那鬼奴向他和明达袭来,下意识想要持剑挥斩。可承阳剑就在身边,他的身体却猛然僵住了。持剑,就会断了对明达心脉里尸毒的镇克。不持,或许连自己也要一同被那鬼怒撕咬。
“手……手!!!”鬼奴嘴里喷出粘稠口涎,如愿以偿的咬在了明海的胳膊上。
“唔……明心!明心在哪?!!”而明海却是生生受着食肉嗜骨之痛,没有将手臂从明达胸口移开分毫。此刻,他只希望明心能够听见他的呼唤,及时赶来将明达救下,也让他得以自由再去砍杀那些邪魔恶鬼。
然而世事并非都能如愿,明心未至,明海却觉得右边肩头忽然一轻。堃山煞气的阴冷,鲜血汹涌的炙热,混杂着莫可名状的麻木和锐痛一股脑向他涌来。那种滋味,在明达的身躯顿时崩散彻底腐败的瞬间有了定义。
明海觉得,应该叫做绝望。
守纲锏重重落在地面,声声闷响就像敲打在明海的心脏上。从未有过的愤怒与疯狂须臾间吞噬了一个冷静而凛冽的灵魂。明海用左手狠狠封住右肩的穴道,又以左手操起承阳剑,大肆砍杀映入血红眼帘里的每一个恶鬼。
或许,这是涂明宫的道尊第一次使出这般毫无章法的剑术。却也是他唯一一次只为了杀戮而杀戮。
再说那七人临近煞气漩涡,煞气愈加浓重。七人义无反顾冲进迷雾,只见迷雾中血色红光大盛,核心处隐有一人身形悬浮,持长刀傲立半空。
其人身上黑袍随风舞动,周身杀气缭绕,气势汹汹,肃煞万分。他见七人闯进迷雾,毫无预兆便以刀气劈砍众人。七人分散躲避,黑影又将刀气辗转再来。待众人各以武器抵御,碰撞处却发出铿锵有力之声。未料那刀气犀利至刚,竟已如真枪实刃。
黑袍人将刀气调用自如,好似亲手持刀挥斩。刀法刚猛凌厉,着实让人小觑不得。七人未近黑袍者身便被刀气缠斗相杀,一时难以脱身。
汤沐冉一边招架眼前刀气,一边察看黑袍人真正控在面前的悬浮刀刃。只见那把大刀古朴粗制,刀身漆黑,刀刃如雪。刀背镶嵌九只铁环,刀柄尽头乃是浑圆一个铁疙瘩。仔细一看,竟是个雕功大开大合的鬼煞头颅。
鬼煞头颅血口大张,獠牙森森,吐出许多暗红色的煞气,分别为七股向四周弥散。那七柄刀气形成的幻刃隐隐像是被这煞气牵着,在迷雾中疯狂挥舞。
汤沐冉料想这必就是鬼雄仙君登仙前,尽斩下界邪祟的法宝武器鬼头环刀。同时也是那七把幻刃的本体。于是她将法杖魔螺飞鸟在掌中缓缓旋转,幻化出一柄魔螺飞鸟的幻象。法杖幻象代替汤沐冉接下刀气幻刃,两柄神器幻象即于半空中激斗起来。
汤沐冉趁此机会持起魔螺飞鸟直逼黑袍人近前。同时齿尖一狠,将下唇咬破出血。不等殷红血珠滴落,汤沐冉以拇指在唇上轻轻抹过。鲜血沾染了她的手指,也让她的双唇更显朱红饱满。她手上的血液一接触魔螺飞鸟,那古老而焕新的法杖立刻就发生了惊人的华丽变化。
金色符咒于望海沉香木的杖身上若隐若现,仿佛给法杖渡上一层朦胧的金色微光。符咒之光快速向上流动,将东海蓝螺中的夜明珠点明,一声悠长的螺声响过,蓝螺下坠着的五色神石随之凌空浮起。迷雾中几声清亮唳叫贯透天际,却是那五根神鸟翎羽释放出的凤灵,现身在法杖周围。
此时的汤沐冉目光如炬,衣袍生风。明明是一出手便毫无保留的开了魔螺飞鸟的血魂共映,却依然神态自若,宛如登临云霄般潇洒飘然。待她口中咒决念毕,那五只神鸟便像得了主人的命令,与法杖一齐疾速袭向迷雾漩涡中心的鬼头环刀。
“竖子,不自量力!”黑袍人声如洪钟,低沉一吼,地动山摇。
汤沐冉却扬起嘴角,淡定笑道:“仙君,真是嘴硬。”
汤沐冉说的没错,从她一进这迷雾中,她就察觉到鬼雄的气息已与先前截然不同。那感觉就跟天御大神入幻境前和变回凌非焉后完全相同。汤沐冉大胆猜测天御大神和叶小舟双双于幻境中陨灭,到底为她们争取到了什么。
这一击,便是汤沐冉的印证。
只要鬼雄不得不开启鬼头环刀的血魂共映接下这招,那便说明曾经的九霄上仙鬼雄常,此刻也不过是个青玄上境的凡人罢了。
然而鬼雄常就算再不想露怯,此刻也不敢冒险托大。汤沐冉有仙帝血脉加持的青玄修为深不可测,鬼头环刀纵是上古法宝,亦难敌这一杖破天裂地的力量。要是如此生生接下,他那纵横洪荒的武器法宝,说不定就在五只咒术神鸟的厉喙之下被啄成碎片了。
鬼雄实在无奈,不得不召回屠杀于堃山里的巨兽,与汤沐冉的神鸟周旋撕咬。同时更以锋利指甲划破掌心,紧紧覆在刀柄的鬼头上。那鬼煞头颅虽是黑铁所铸,见了鲜血却像是忽然有了生命,尖锐獠牙一口咬住鬼雄手掌。
这时,令人骇然的一幕发生了。其他人与法器的血魂共映,几乎都是法器得鲜血润泽之后发生变化。而鬼雄与鬼头环刀的共映,却是他的人和他的刀都在变化。只见鬼雄手掌与环刀的相接之处竟然融为一体,那刀宛如鬼雄手臂的延展,鲜活的鬼煞头颅竟然完全替代了鬼雄的拳头。
“纳命来吧!”鬼雄一声狰狞呼号。
魔螺飞鸟与鬼头环刀轰然相击,天地动荡,山崩云乱。一袭法袍的清瘦身影竟像离弦的箭,从迷雾之中极速飞将出去。
“大祭师!!!”潮生宫弟子看得清楚,那人正是他们的大祭师汤沐冉。
不过还有另个身影比潮生宫弟子反应更快,连踏几处焦土废墟,赶在汤沐冉狠撞地面之前接住了她的身躯。谁知汤沐冉受力之大竟不能让他立刻停住,两人又双双向后退了丈许才稳住身形。
“汤……”图巴尔想喊汤沐冉名字,但见她脸色不佳口中漾血,却是心疼得喉头一紧哽在原地。
“多谢……我自己可以的。”汤沐冉尚且还有知觉,待她看清拼力救下她的人是谁以后,难免有些尴尬。
图巴尔赶忙松开汤沐冉。汤沐冉理了理衣冠,脸上又恢复了净淡神情。
图巴尔顾不上窃喜,算是化解尴尬,紧张向汤沐冉问道:“那里面情况如何?”
“凶兽不足为患。”汤沐冉为表谢意,回应了图巴尔。随即她微微蹙眉,凝眸迷雾渐淡的漩涡处,颇有意味道:“仙霄该是无碍,人间清朗亦应不远。”
语毕,已有大量潮生宫弟子拥来护在汤沐冉身边。汤沐冉选了一块岩石和眸静坐,不再言语。
图巴尔识趣的退去一旁。他知她已有婚嫁,纵然无有,这样一个可见天机,可御合盟,可担家国,可挽苍生的女子,又岂是他这样的莽夫能做良配的。此生能与她有这样一丝接触一段对话,便也算是无憾了。
图巴尔看看自己的手掌,明明没什么不同,又好像因为刚刚扶触过心田中的高岭之花而变得不同。很快,图巴尔狠狠握紧拳头,一柄如火龙般的尖枪骤然出现掌中。他还是要做自己该做的事,既然是莽夫,那就在这为人间清朗而战的沙场上,多多诛鬼杀敌吧!
鬼雄被迫开了血魂共映,将汤沐冉震到心脉受伤,他自己也暗中惊心不已。不由得庆幸自己虽然断了仙缘却仍有数世修为在身,否则汤沐冉若是累过三世修为,只怕此刻飞灰湮灭的人便是他了。
然而汤沐冉暂时撤出对峙,还有六人要围剿于他。鬼头环刀的幻像和噬魂兽都被汤沐冉给破了,修为也被那该死的仙帝后人损了大半,鬼雄深知自己的胜算严重不足,必须背水一战。他血红的眼睛扫过虎视眈眈的六人,心中打起了别的主意。
这一战合盟前来送死,他本该胜券在握,不费吹灰之力便将这许多道师全部炼成人丹鬼煞,壮大自身修为和鬼军实力。不料竟横生诸多枝节,步步败退势危至此。鬼雄哪能甘心折在这群人界的乌合之众手里,有道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已打定主意,奋力一击以求取胜。若实在到了损兵折将修为崩毁的危机时刻,那就顾不得许多,还要像上次仙霄之战时一样,溜之大吉。
于是鬼雄唤起气海里的煞气,送至右臂。那鬼头环刀瞬间更加巨大粗壮,已不知是鬼刀变成了手臂,还是手臂化作了鬼刀,鬼雄与鬼头环刀已经完全融为一体。
随着右臂发生膨胀巨变,鬼雄原本清瘦的身躯也随之增高变壮,转眼间竟从一个枯瘦老头化身为二人多高的庞然巨物。而他的身后,也升腾起似虎非虎似豹非豹的幻影。此刻的鬼雄常哪里还有人类的模样,俨然已成了刀臂兽身的怪物。
初一厌恶的啧了一声,刚展开歌风扇,即被鬼雄一刀斩来。别看鬼雄身躯庞大,速度却是迅捷奇快。这一击初一根本无法回避,只得以歌风扇抵御。
鬼头环刀开了血魂共映已坚如钢刃一般,歌风扇亦难敌其力。只听隐隐脆响之下,歌风扇的扇骨竟有碎裂之意。
初一岂能任鬼雄这般欺压,她二话不说,即刻将手掌握上扇柄锐处,鲜血随之而出,氤氲进扇面之中。另外几人也以鲜血与各自武器法宝心神相映,齐齐掀开鬼雄手刀,将初一解脱出来。
鬼雄猛然回手又袭,凌非焉与道灵躲过,却有玄一门青玄高手惨遭不测,被鬼雄切为两段。如此惨状众人便是有心相救也是无力,只得强忍愤慨悲伤与鬼雄再战。
一番速战过招,又有几人或轻或重为鬼雄所伤。对于那些丧失战力的无力之人,鬼雄也不急于诛灭。反正帮手越少,他便越容易得手伤人。待他正要起刀对道灵痛下杀手,忽感一股强大的力量十分掣肘,竟将它的右臂牢牢钳住。
“何人!”鬼雄狰狞嘶吼,转身去看。
但见初一手中折扇清光熠熠,冰蓝透彻。扇尾两颗玲珑玉坠精光闪亮,漾出一波白色一波蓝色的光晕,沿着扇形的扇面缓缓流动,就像海岸边至刚至柔的波浪。牵制鬼雄的力量,正是歌风扇中散发出来的真气,无形无影,将他的右臂紧紧环绕,扯得不能动弹。
鬼雄万分诧异,小小折扇哪来这股力量。初一则扬手一掷,歌风扇立于面前浮空高速旋转,恰似一轮浑圆满月。折扇中的海潮也随之天旋地倒反复翻涌,渐渐形成了一个深邃的漩涡。
鬼雄起初不得其意,但很快他就察觉到海潮之力的汹涌强大。那力量不仅拽着他的手臂无法动弹,甚至将他的煞气他的修为也硬扯了过去。回想起这女道师曾是蕴藏三环邪瞳的神器之躯,这歌风扇又是一个吞噬天地于无形的恐怖法器,鬼雄真的有些慌了。
而当鬼雄看见凌非焉手中已经变成血红色的剑刃时,他知道或许不必再等什么恰当时机,再不遁逃,恐怕便要折命在此。
“想溜?没那么容易!”初一识破鬼雄心思,左手控扇,右手五指于虚幻沧海中轻一抚拨。万顷海水霎时环于鬼雄周身,迅速向上升起四方水幕。
鬼雄料想初一是要画地为牢,将他困于水牢之内,再顾不得任何,纵身跃起想从尚未闭合的水牢上空遁逃。初一没有给他机会,又弹指以两道水龙拴住鬼雄脚踝,把鬼雄扯回水牢底部。然后立刻封闭牢顶,让六方水幕相互弥合融为一体。
清冷凛冽的海水顷刻倒灌进来,将鬼雄浇灌成极其狼狈的模样。他恨不得凿壁逃逸,以手刀疯狂挥砍牢笼的水壁。可惜,抽刀断水,水更长流,鬼雄的反击毫无意义。
“放我出去,我是鬼雄仙君!尔等……尔等凡人!何敢谋杀仙君性命!放我出去!我是要当仙帝的天神!!”许是被绝望的恐惧笼罩,许是被刺骨的海水惊醒自己大限将至,鬼雄语无伦次的叫嚣着,却很快就被海水灌进了喉咙。
“到此结束吧。”凌非焉轻声言语,将炎月剑御在身前,剑锋直指囚在水牢中的鬼雄。
只见炎月剑此时通体赤红,剑刃里透着橙黄之色,极像是炎炎熔炉中炼熟的炽铁。随着凌非焉左手环动在身前划出一个浑圆,长剑亦随之幻化出无数剑影,于她身前形成一个圆形的剑阵。
初一尚未见过凌非焉的血魂共映,只道凌非焉身前无数赤红的炎月剑影十分耀眼。看架势,这一招很像涂明宫的剑艺万刃齐鸣。怎料凌非焉并未将这些剑影直袭鬼雄,她的右手再向相反方向环动,那赤红的剑阵中又随之增添一环剑影。两环赤色剑影向彼此相反的方向不停转动,杀机四溢令人骇然,却又华丽炫目让人移不开双眼。
更可怕的是,除了这两轮与炎月剑自身同等大小的剑阵,在鬼雄头顶的半空中,竟还高高悬着一个巨大的剑阵投影。那阵中赤红的炎月剑内内外外足有六环之多,其剑影之量不计其数。锐利剑锋垂直向下,就像笼罩在鬼雄头上的一轮巨大血月。凌非焉这一招下来,便是青玄上境的高手也只逃不过碎尸万段飞灰湮灭的结果了。
“怪不得叫炎月剑。”初一赞叹一声。
此时此刻,几乎整个堃山的生灵都被这轮巨大的血月震慑,怔怔等待着万刃如雨后的尘埃落定。
然而,凌非焉最后驱剑的动作却是那般轻描淡写。她只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轻轻向前一点,身前两轮剑影便由缓慢旋转变为飞速轮转。半空中,刹那星河倾洒众星陨落。
剑刃带着火光与月华刺入初一囚禁鬼雄的水牢,灼烫水汽瞬间升腾为白色雾气。水雾中,剑影没有受到丝毫阻隔,尽数刺入鬼雄庞大的身躯。
“啊————!!!”鬼雄痛苦的嘶鸣震动山林,却没有任何人为之惋惜。
待到水雾散去,鬼雄的身体已经变回原本清瘦形状。那鬼头环刀倒是还与他的手臂连在一起。初一撤了水牢,鬼雄即刻瘫倒在地一动不动,已经没了呼吸。
谁能想到曾经的上古二圣仙尊、下界雄首会落魄到这般田地。哪怕再是憎恨于他的合盟弟子,见此上仙堕落也免不得慨叹几分。
不过,凌非焉没有心软。这次她拂袖一挥,身前剑影齐齐刺入鬼雄残躯,那躯体里骤然泄出一股黑色瘴气,便再也没了动静。
剑影消散,炎月剑渐渐褪去赤红,变回原本颜色。初一上前将长剑由鬼雄的尸身上抽出,扯下一块儿衣襟将剑身擦拭干净,递还给凌非焉。
“结束了。”初一轻道。
凌非焉接过长剑,归入剑鞘,郑重点了点头。
众人极目远眺,笼罩在堃山上的阴云浓雾终于豁然开朗,阳光再次缓缓铺入这片古老的山林。那些残存鬼兵在阳光的灼烧下仓皇遁去,逃得慢的便永远被灼成了飞散的灰烬。
“结束了……结束了!我们赢了!!”幸存的合盟弟子欢呼着围将上来,都想亲眼目睹鬼雄陨灭的撼世场面。
“让开!给老夫让开!!”忽然,人群中有一发丝凌乱衣衫染满血迹的道者,提着长剑拨开人群,直奔鬼雄尸身。
人们认出那是清泉宫的柳暗明,很快又被他疯狂的举动惊呆。柳暗明疯了一样用那柄被预言会诛杀鬼雄的入尘剑劈砍着地上的尸体,直到那赫赫不可一世的上仙之躯被他斩成肉泥,才哭丧着将长剑一丢,颓丧歪坐在地泣出声来。
有人道他是终于为柳风烟报了仇,才如此激动失态,便劝他节哀。有人暗笑他为应那少年预言,硬在已死之人身上乱挥乱砍瞎逞威风。
毕竟这一战,所有还活着的人都是目击者。上古二圣仙尊的鬼雄,是那七人合力诛杀,与柳暗明和他的入尘剑并无半点干系。
或许,这将是世人永远不会知晓的秘密。
没有人知道,凌非焉的血月剑阵屠戮了鬼雄的肉躯,二轮剑影也诛灭了鬼雄的神识,但就在那股黑色瘴气散去的时候,鬼雄将一缕微弱的神识经由掌心鬼煞头颅渡进了已经已经肉身化的鬼头环刀中。待合盟众人以为大事已成撤出堃山,他即可自此陷入沉眠潜藏修养。数世千载后,借尸还魂卷土重来。这就是鬼雄最后的逃脱之策。
所以,也没有人知道正是柳暗明这一顿胡乱挥砍,阴差阳错的将那鬼煞头颅劈个稀碎。入尘剑执念极重,对于自己的目标杀意也就更重。鬼雄唯一的一缕神识就这么被入尘剑无情斩断。可以说鬼雄真正的永殇,的确是入尘剑这致命的一斩所致。
然而,那又如何。
命运弄人不就是这样。
反正柳暗明自己也不知道,就这么让济世救人的齐天壮举变成了狂泄私愤的丑行。造化之下,他失去的不过是清泉宫反压天御宗的机会。而鬼雄常失去的,是他的命。
仙尘再乱,危机已解。
无论何处高人得成大道,攫鬼雄之位再成下界雄首,人世间依然是风清云朗,岁月匆忙。
此役过后,九州十二门各有整顿安排。
钦天监全程未尽全力,受损最小。派去几个官爷尤其惜命,眼见鬼雄并非为入尘剑所杀后,便忙不迭的回去向景鉴年汇报了。
潮生宫亦无大碍。汤沐冉虽有伤势在身,但她奈罗汤氏自有诸多奇药,修养些时日即可复原。
清泉宗此役闹了许多不快,被天御宗比下一头还陨了传功长老柳风烟。柳暗明神志恍惚癫狂许久,终于某日幡然彻悟。那入尘剑被他封入禁阁,从此全宗上下净修仙道不问俗事,唯愿青衫无垢,白袍不尘,心若清泉。
十二门中,唯独天御宗变动极大。
道灵言己心念难净,以丢失夜幽石为始,引发无数起惨祸事。想来应是罪孽深重,难了尘缘。是以无颜再入问天塔,乃效仿叶小舟青衣而去。并于世间传法布道另修大成。
有人离了问天塔,便又有人入了问天塔。
明崖归来不久,便将宗主之位授予明心,径入问天塔内。倒是机缘已至,不消数月竟就升临九霄羽化为仙。
可惜明海失了右臂,永不提笔写字,亦不提剑诛邪。他把守钢锏从堃山带回紫麓山,立做墓碑树于明达葬墓前。日日独坐碑前,不令任何人前来近前。
偌大天御宗,众多同门手足都渐离去。明心于宗主之位日理宗务甚觉清寒枯烦。那日小猫梅朵寿元已满,奄奄故去,终将明心心中最后一缕尘丝牵绊了断。没想到天御宗内最怕冷清寂寞的人,终究步步迈入了苦寒高处的问天塔。
至此,凌非川秉承大任,继宗主之位。他虽有心重振宗门五宫,奈何其余三宫凌尊首徒各有原因皆有去意,只得先休养生息,一切且待从长计议。
却说时光荏苒,堃山一战已过三月有余。
大炎都城张灯结彩,爆竹声声,正是辞旧迎新的好年景。
一袭青衣外负青裘的人悠然坐在桌前食下几箸菜肴。
这蓬莱酒楼三层窗外的精致着实不错,推窗望去,便可见开京最繁华的街巷被白雪装点成银装素裹的模样。窗前伫立的人亦是神色清冷白衣胜雪。那人轻叹一声,便在唇边呵出了轻薄的白雾。如此平常一幕,在青衣人眼中却是极不寻常的景致。
“离了天御宗三月,终日带我走街串巷吃喝玩乐。如今又进了开京当阳道最大的酒楼消遣,真是好不聒噪。”凌非焉关上窗子,言语中带着几分怨念。转过身来,那张净秀清冷的脸颊一如往常,并未像她自己说的那样,沾染几多人间烟火。
“过年嘛,当然是越热闹越好。紫麓山的年关比起京城可差远了。”初一起身,牵着凌非焉的手把她带在桌前按坐在椅凳上。趁凌非焉没有拒绝,又放肆的从背后环抱住白衣的人,用鼻尖在她脸颊上亲昵蹭着,顺带偷嗅几缕鬓边冷香。
“在外面还这么放肆。”凌非焉一怔,将初一推开,指指桌对面的椅子吩咐道:“坐回去。”
“哦~”初一坐回椅子,暗笑道:“凌尊的意思,不在外面就可以放肆了?”
“休得胡言。”凌非焉眉头一皱,那家伙在无人处却是放肆的很。不过自己的翻身大计也已得逞过数次。怎么说呢,两番滋味各有美妙。
“呃……咳咳……”凌非焉忽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在想那些不堪之事,紧忙清清嗓子义正严辞道:“明日便是正月初一,也算是你的生日,京中喧嚣倒像是为你庆贺了。”
初一笑道:“我只是叫做初一,又不是真在正月初一生出来的。”
“谁管你那日生得。”凌非焉被初一一句话噎得生火,冷道:“我只是提醒你,浪荡三月有余也该收心了。过了初一,来年不可再颓散浑噩下去。我也不会再随着你这般漫无目的的游戏人间。”
“好好好,都听凌尊的。”初一见凌非焉说得认真,给她的茶盏里斟上热茶,陪笑道:“凌尊不随我去,我就随着凌尊走。不知凌尊想去哪里?”
“你不是不知出生在哪日吗?”凌非焉冷眼睥睨初一,故意报复道:“就去东海奈罗国,问问他们肖歬公主的生辰八字吧。”
“别别别,我可不去!”果然,初一连连摆手,她还是很敏感那个地方。
凌非焉微扬嘴角,掩面饮下热茶,将得意的笑容藏在衣袖背后。
初一发现凌非焉是在逗她,眼珠一转,亦道:“如今我们已不算天御宗的弟子,总是唤你凌尊似有不妥。”
凌非焉放下茶杯,警惕道:“所以呢?”
初一狡黠道:“道灵仙尊曾说你是他从赵家集带回来的,那岂不是跟赵青然同乡?凌尊不会……原本也姓赵吧?不如我们去趟赵……”
“别提那个人。”凌非焉目光一凛,断然结束了初一尚未说出口的建议。
互相伤害乐此不疲的两人视线刹那紧紧相视,对峙片刻,又双双舒缓下来。
“不如去苏南府探望非茗师姐和南卿姑娘?”初一提议。
“也好。”凌非焉正想到一块儿。
笃笃笃。两人说话的空当,门外响起敲门声。
“二位,您的屠苏酒送来了。”小二客气送来一个蒙着红布的酒坛。
“谢了小二哥。”初一接过酒坛,走回桌前。
凌非焉皱眉道:“这是……”
“凌尊莫说这三月是光阴虚度,红尘哪有虚度一说?况且既是红尘,那便虚度了又如何。我们呢,从此就信马由缰,随心自在,随喜自然。你就听我的,毕竟杀妖捉鬼除魔凌尊都在行,这入红尘嘛,你没有经验。”说着,初一揭开坛封,屋内霎时弥满浓郁药酒香气。
凌非焉没有反驳,入红尘,她的确没有经验。
初一见状弹弹衣袖,挺起腰杆,努力板着脸却又掩不住笑意道:“咳咳……常言说的好,风水轮流转,从此我当家。今天往后,便由我来教导凌尊了。”
凌非焉白了初一一眼,知道初一故意揶揄当初自己逼她上紫麓山修习道法的事。她才懒得给初一翻旧账的机会,便转头不理,只专注倾听窗外清脆的爆竹声。
初一也不在意,拎起酒坛给桌上两只浅碗满上,笑眯眯递在凌非焉面前道:“红尘漫漫,时光且长。我与非焉你的红尘是非,不如就从新年的第一碗屠苏酒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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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也不说了,好坏姑且不论,终于完结啦!(猛租落泪)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感谢大家一路的包容和支持!(乖租鞠躬)
浪我们番外……下一本书见!(怂租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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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