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稀稀落落有如哭声的雨,滴答滴答地打湿了庭院里垂柳的飘垂枝叶。从灵堂流泻出的无数哭声正各自泣诉着。有的呼唤着未曾前来迎接的家人,有的诅咒背叛自己的订婚对象,有的留下年迈双亲、感叹着让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无奈。寄放在灵堂里的魂魄,全是有苦衷而无人领取的可怜人,所以每个魂魄都怀抱着遗憾和怨恨。师父这么告诉自己后,柚纪怕得再也不敢夜里独自一人靠近灵堂。「左慈——左慈……」柚纪紧贴着屋檐下的墙壁,边缩着身子边用细若蚊蚋的声音呼唤左慈。因为要是太大声,说不定会被鬼怪发现。她一不小心就没穿鞋跑出房间,脚尖开始冶得隐隐刺痛。明明平常只要一呼唤,他就会神出鬼没地出现,偏偏重要时刻却迟迟不来。现在可是事态紧急,若不用急急如律令尽快处理、下场可会很严重。柚纪按着下腹部,边在大腿内侧施力,边焦急地喊着:「左慈!」这时发现夜色中出现一道人影。「左慈,我要尿……」话才说到一半,柚纪急忙住嘴。来人仿若一条垂柳幻化成了人类,站姿东倒西歪,中等身高、体型削瘦,穿得发绉的紫蓝色道服融进夜色。不是左慈,而是师父。「嗯?时间这么晚了你跑出来干嘛……哈哈,是一个人不敢去上厕所吧?」听到师父嘲笑的语气,柚纪面红耳赤地否认:「才、才不是呢!」但双脚却并拢成了内八,整个人扭捏难安。「我才不是要上厕所,我、我只是要去喝水!」「喔?」「所、所以让我过去啦!」「喔?」师父脸上挂着贼兮兮的笑容,柚纪一想往右,他就跟着往右移动半步,她想往左,他也跟着往左移动牛步,坏心肠地故意挡住去路。「你要是老实一点,我就陪你去嘛……」「才、才不用呢!因为我又不是要去上厕所。」「再不去上厕所,你又会在棉被上画地图了喔?不晓得明天早上可以拜见到怎样的艺术作品,真教人期待呢,对吧?」竟、竟然对正值多愁善感年纪的女孩子说这种话,真是太幼稚了!柚纪又怒又恼,肩膀不停颤抖,忍不住怒声大吼:「师、师、师……师父是大笨蛋——!」然而一大吼完,因为全身都使力在怒吼上,所以结果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啊……」柚纪无比绝望。一阵热气从下半身往上窜起。师父听到她的怒吼,本吃惊地轻仰起下巴,此时立刻「嗯?」地动了动鼻子。柚纪光着脚丫呆站在原地,冒着热气的一滩水从她脚下往四周扩散。竟然偏偏在师父的面前……「唉啊——看看你,所以就叫你老实一点嘛……」都到了这种时候,神经迟钝的师父居然还露出轻浮的笑容。「呜呜……呜呜……呼咿——」柚纪低着脸浑身发抖,终于从紧咬的牙关缝隙间开始逸出微弱的呜咽声,师父这才大惊失色,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安慰她。「喂、喂,用不着哭吧,小鬼头普遍都会尿失禁嘛!」听了这种神经大条的话,柚纪气得更是故意刺激师父,哭得益发大声。「喂喂喂喂喂!」师父不禁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伸手进柚纪的腋下将她抱起来,但柚纪在师父的怀里拼命挣扎,用小手推开师父长着扎人迈遢胡子的下巴。「痛死我啦!别、别生气嘛,这都怪你不肯老老实实说想去上厕所啊。哎唷,好啦,都是我不好,对不起。喂——左慈!左慈,你在吗?快点叫这家伙别哭了!还有拿干净的衣服过来,我可不晓得衣服放在哪里喔!」手忙脚乱地安抚到最后,师父也一样向左慈求救,抱着柚纪在家里转来转去。既然怕把她惹哭,一开始别捉弄她就好了嘛。师父一点也不明白。柚纪会不想被师父抱,是因为不想让小便弄脏师父的衣服。无法老实地说想去上厕所,是因为不想被师父当作小孩子看待。柚纪会在师父面前逞强,全都是因为想早点独当一面,得到师父的认同,但师父根本一点也不明白她的心情……「——!?」清醒的瞬间,柚纪掀开棉被往里头看,确认没有一大片湿透的水渍后,才安心地吁了口气。太好了,是梦……头顶上方是倾斜的天窗。由于天花板是斜的,原本就很狭窄的自己房间感觉起来更是狭窄。比笼罩整个房间的苍蓝夜色还明亮些许的蓝光从天窗洒落下来,在棉被上形成四角形的格子。附近传来微弱的「叩咚」一声。透过夜色的深浅差异,柚纪好不容易才看出房内有道人影。「左慈……?」她用压抑的声音呼喊,人影动了一下。「我是看油灯一直亮着……」她还以为铁定是左慈,却传来了师父的声音。比起修长的符力,那道影子稍显矮小和削瘦。「打扰了。」说完,人影就在黑暗中悠然准备离去,柚纪不禁瞬间叫住对方:「啊,师父!」人影在门前停了下来。「我今天要和师父一起睡。」「啥?」反问声传了回来。柚纪在床铺上探出身子,语气坚决又重复一次:「我要和师父一起睡。」人影畏缩似地倒退,背部平贴房门。「你怎么突然说这种话,是作恶梦了吗?」「我作的不是恶梦。可是,我不想一个人睡,师父,好嘛,师父。」柚纪掀开棉被,用两手拍了拍床铺催促对方上来,还撒娇地抬起臀部在床上蹦蹦弹跳。间隔了一段纳闷的沉默后,人影问:「你现在是几岁?」怎么突然问她几岁呢?柚纪感到讶异,但毫不迟疑地回答:「七岁。」「柚纪。」人影立即呼唤她的名字,声音变得分外低沉严厉。「你现在十五岁。」对方直截了当地断然说道,柚纪瞪大了眼睛沉默不语,低沉的话声又从黑暗中传来。「你已经十五岁了,不再是一个人会睡不着觉的稚子。还有,这里不是兔雨县的道观。你称作师父的赵涛龙早就死了。你这是想做什么?」「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师父不就在这里吗?好嘛,一起睡觉吧!」柚纪焦急地抡起两只拳头用力敲向棉被。棉被表面像波浪般出现起伏,尾端往上翘起。于是那道人影离开房门,跨着大步走上前来。人影散发出的气势非常骇人,柚纪心想可能会被打、闭上了眼睛。感觉得到师父站在自己眼前,她用力咬住牙关。但她并没有被打,反而肩膀被人一推,倒在了床铺上。床铺发出了「吱呀」声响,同时床垫不自然地往下凹陷。柚纪吃惊地睁开双眼,发现黑色人影正从上方压着自己。清瘦的影子伸出了两条手臂,支在柚纪的脑袋两侧,让她无处可逃。影子完全挡住了天窗的四角形格子,背对着暗蓝色的幽光、融进黑暗之中,无从看清对方的表情。「你不是七岁,已经十五岁了。一个十五岁的姑娘家邀请男人上床,你当然知道这代表什么意思吧?」依人影的姿势还以为他会说些甜言蜜语,但正好相反,他的声音低沉恐怖。人影更接着弯曲手肘、身体往她挨近,柚纪反射性地想伸手推开,但人影的道服松开,她不小心碰到了领口底下的削瘦胸膛,吃惊地缩回手。「你、你不要捉弄我啦,师父……」「我不是你的师父。我再说一次,赵涛龙已经死了。你思念的师父,是符力可以取代的吗?那你干脆照着自己喜欢的外形创造出大量纸人偶,再让他们服侍你就好了吧?」师父为什么要说这么低级的话?为什么这么坏心?泪水涌了上来,眼睛深处发热。但是,谁教他是师父呢。师父神经太大条了,也经常说些一点都不好笑的笑话。师父有时候就是会这样。所以没用的,根本不构成否定他是师父的理由——「柚纪,别为难符力了。」从容自若的话声突然响起,打断了两人。师父身后出现一道火光。是手上拿着油灯的左慈,他的身影浮现在火光形成的光圈中。压在她身上的师父离开床铺,柚纪「啊……」地低喊。「你也是,请别对他人的主人做出奇怪的举动。」错身之际,左慈牛眯起眼瞪向师父,师父轻举起手表示投降。「我知道,这只是开开玩笑。」「这种事可不是一句开玩笑就能算了。」「嗯,那我道歉,真是对不起。那接下来就麻烦你了。老实说我正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幸亏你来了。」师父挥了挥举起的手,与左慈交接似地走向房门。柚纪恍然回神,从床上跳了起来,出声叫住对方:「等一下,师父,不要走……」但左慈站到她面前,挡住她的视线。油灯的火光在熟悉了黑暗的视野里明灭闪烁,形成了绿色残影,正皱起脸庞时,师父就带着一张薄纸般的气息走出了房间。「真是的,你到底在做什么?这可不是良家妇女该有的举动。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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