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最终章 迟来的青春的尽头

                世界慢慢取回颜色,模糊的意识渐渐苏醒。迟来的青春──结束了。我意识到这一点,是在发现自己被搬到弥漫药味的空间后。不久前的画面不是梦。我不会让它只是一场梦。恢复知觉的手指能描绘出我写好的曲子。也能鲜明地想起鞘音对我说的每一句话。不过,被我早已遗忘的处理垃圾用炸弹强制划下句点。被数不清的病床及医疗器材包围的治疗室。我隐约能理解医生在旁边跟妈妈说话。恐怕这里是我前阵子来过的春咲综合医院。看来我还活著。躺在病床上,但能正常呼吸,身体也能动。尽管还有点头痛,身体状况似乎挺稳定的。并不是……感冒恶化。这是我自己的身体。我最清楚。医生冷静地说明病情,不过大部分都是艰涩词汇的排列,跟前几天的检查结果类似。重点只有「状况恢复到可以直接回家了」这句话。我撑起上半身,坐在床边。「喂喂……你没事吧?」徵得医师同意的妈妈脸色大变,跑到我身边。「没事了。抱歉,让你担心了。」「呼……你真会给我惹事啊。听到你昏倒的时候,我真的超紧张!」妈妈将肺部的氧气全吐出来,大概是放下心中的大石了。她穿著工作服,大概是从工作的地方直接过来的。总是害她操心,我实在抬不起头。「对了,这件事你听谁说的?」「当然是桐山家的鞘音啊。那孩子帮忙叫了救护车,打电话到我工作的地方,之后给我去跟人家道谢。」这样啊,也给那家伙添了麻烦……「刚才鞘音也在大厅等,我跟她说了你昏倒的原因,她好像就放心了。」「放、放心?你怎么说的?」「日夜颠倒的不规律生活加上睡眠不足导致的高血压。你最近挺忙的样子,很有说服力对吧?」当然全是胡说八道。是妈妈基于不想让鞘音过于担心所做的贴心之举。「那孩子生气了喔。她叫我跟你说『别害我担心啊,笨蛋』。」我能轻易想像出她生气的表情。尽管接受艾蜜姊的指导、熬夜作曲、睡眠不足是事实,有人愿意为我担心──比什么都还要令人高兴。我的人生不是只属于我的。这二十年来,我是在许多人的扶持下活过来的。不是能擅自用垃圾、底层人类概括和贬低的廉价东西。事到如今才感谢太迟了。我怎么现在才发现……真的有够废。「那……鞘音呢?」「刚才搭电车回老家了。她说不用看到你的脸也没关系。」冷淡的一面实在很符合她的个性。在她要回东京的当天害她陪我来医院,我深感愧疚。「她好像把行李收拾完后就回东京了。要不要打个电话给她?」「我不知道那家伙的手机号码……」「哎呀哎呀,我儿子真卒仔。」呃啊啊啊啊……老妈的会心一击直击心脏。对不起我是个卒仔儿子。「还有,鞘音叫我把这交给你。」她放一片吉他拨片在我手上。是和当时一模一样的──国中生零用钱能买到的廉价品。「这是我给她的……」熟悉的三角形物体是我送给鞘音「抵生日礼物」的。仔细一看,不是全新的。上面有无数疑似使用痕迹的刮痕。你那么珍惜地使用这种廉价的东西吗……直到收到真正的生日礼物的那一天……一直相信会有这样的命运。「你会出事当然不是睡眠不足。这次症状算轻微,但就算这是病危的徵兆都不奇怪。」妈妈口气变凶了一些。「放著不管……只会愈来愈恶化。动手术也治不好,或许还会留下后遗症──」一辈子背负复发及后遗症的风险。妈妈试图维持平常的表情,却咬了一下嘴唇。「可是……能活著。你能活下去的可能性毫无疑问会提高。」妈妈牵起我的手,用她的双手包覆住。这个触感也好怀念。爸爸去世后,妈妈握住了我的手。如同绝不放开年幼的儿子那般。她的手摸起来比记忆中硬了些……但那是她代替爸爸养大我的辛苦的证据。我发自内心为独一无二的母亲感到骄傲。「病名虽然不一样……我会忍不住把过世的老公跟你重叠在一起。」「跟爸爸吗?」「那家伙刚开始也是笑嘻嘻的。等到有自觉症状的时候,已经太迟了……剩下就是一眨眼的事……」不用明说,我也知道什么东西是「一眨眼的事」。「不过……他直到最后都带著笑容。他一直以来都是爱撒娇、很少生气的人……非常温柔。同时也是个喜好独特的笨蛋,会不顾忌地跑来跟国中时期被其他学生畏惧的我搭话。」「你没朋友吗?我看你在旅名川祭时被很多同学围住啊。」「那是托老公的福。那家伙被班导杉浦怂恿,邀请我加入乐团……我拒绝不了,只好在校庆上演奏,然后班上的人就开始会找我聊天了。」「是爸爸跟学务主任打的如意算盘吧。为了让你比较好融入校园生活。」「不知道……不过那两个人很可能是这么想的。鸡婆到让人火大。」妈妈嘴上抱怨,严肃的表情却缓和了些。她大概是第一次跟我提到以前的事。各种充满新鲜感的小事件隐约看得出妈妈度过了青涩的青春时光。「我老公去世的时候,我被那个温厚的杉浦训了一顿。应该是看不下去我每天在那边大哭,沉溺在菸酒之中吧。」脑中浮现来参加爸爸丧礼的学务主任的声音。没时间给你绝望。你有必须保护的人。虽然我只想得起片段的回忆……但这句话他绝对有说过。妈妈之所以戒掉菸酒──是为了年幼的我。「我的心灵很脆弱。老公走了以后,我想逃避那痛苦的滋味。可是……因为有你在,我才能重新振作。」妈妈逐渐语带哭腔,话讲得断断续续。「直到不久前,我都还开不了口叫你活下去……!明明是自己的人生,你却漠不关心……明明还活著,眼神却跟死了一样!」前几天的我,表情应该跟僵尸一样惨吧。「……不过,你久违地跟正清他们搭上线,为鞘音努力……看起来很愉快的样子。」不是「看起来」。大概是真的很愉快。这一周,我真的过得很幸福。「所以……我要告诉你!不准擅自放弃人生!我不会寄望你孝敬我或让我抱孙子……可是,让我看看你有精神的模样啊……陪我……说话啊!要是连你都走了……我该……怎么办才好……」「妈……」「我绝对不准你比妈妈还早死!」比起愤怒,更接近哀求。过去从未表现的潜藏的弱点。身为母亲的脆弱内在,不受控制地满溢而出。如今回想起来,检查出我的病情后,妈妈就会下意识暴露脆弱的一面。跑去依赖已戒掉的菸酒是为了逃避深不见底的不安和失落。变得这么宠儿子,是想代替过世的父亲一肩挑起扶养他的责任。如果我走了,鞘音和妈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搭乘小货车回家的路上,妈妈跟我分享了她和爸爸的恩爱事迹。想起来会难过。所以她将过去的话题封印了十几年。妈妈调侃了我一句:「我们果然是母子」。她说……我们会想将不愿面对的过去从记忆中消除的这一点很像。没错,我跟妈妈很像。无法忘记酸甜的青春滋味。失去珍视之人后,会变得更喜欢对方。对方一不在身边,就会立刻迷失自我。然后变成废人。我们是这样的母子。尽管如此,藉由补充不足之处的存在,我们还是能重新振作。车窗外的景色一片黑。只有小货车的车头灯及微弱的街灯勉强照出一条路。不过依然能感觉到我们逐渐接近旅名川。前几天我看都不想看到它。希望它永远隐藏在黑夜中。搬出「不想被邻居看到」这种鬼理由,狼狈地缩著身体。现在……不一样了。我在主动寻找散落于这座城市的回忆碎片。我的人生才不是伤停时间,而是起跑点。「我啊……在昏倒前许了一个愿望──我想活下去。」为了重新走在重要的人们身边。「我会动手术。因为我活得这么开心,又有最喜欢的人在,拥有无可挑剔的人生。」******回到家时,已经快要晚上八点。鞘音说要搭最后一班新干线。再三十分钟,开往春咲站的地方线列车就会到旅名川站。我在房间不停思考鞘音的事。离别的时间一分一秒接近,却踏不出第一步。现在那家伙背负著职业歌手要背(继续下一页)六六闪读 shandu.fu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