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1 李师儿的转变


        与天、与地、与人奋斗,其乐无穷。 显然,人的斗志会随着环境的变化而变化,在斗争中可以让一个人斗志昂扬,也可以让一个人万念俱灰。 朝堂之上、沙场之中,商场之间,即便是你想一直与人为善,但总是会有身不由己之时。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没有谁生来便是斗志满满,即便是那些开国君主、朝堂柱石、商场大亨,也往往都是因为环境、身边人、事、物不经意间的推动,才使得他们成就了一番伟业。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叶青显然对于这一规律是更为清楚不过。 庆元五年七月,卢龙城,这个可以被视作宋廷关塞渝关身后最重要的城池,自燕王叶青短暂驻留离开后,便又再次恢复了它应有的宁静。 虽常常在卢龙城的大街小巷中还能够看到身着军服的渝关将士,但大部分时候在卢龙城内出现的,都是不曾身着甲胄,甚至连兵器都未携带于身的将士。 也是因为这些将士出现在城内的轻松样子,使得卢龙这个关卡要塞身后的重城,并没有多少与兵相关的氛围。 卢龙城虽不大但却也算是热闹,加上宋、金出关、进关的商人,往往都会选择在进出渝关后,把卢龙当做唯一的歇脚、休整之地,所以使得卢龙城的商贸,相比以往的时候要更显热闹几分。 对于这一现象,卢龙城内更有发言权的并非是卢龙知州等官员,而是跟随燕王到此后,便一直留下来的几个贵人。 平日里这些贵人虽很少在城里抛头露面,但低调的行事不代表他们对于卢龙不了解,尽管到这里只有短短月余时间,但相比较他们那时候认知中的卢龙,跟眼前的卢龙再一比较,便能立刻判断出来,眼下的卢龙确实给人一种生机勃勃的感觉。 前些时日燕王停留在卢龙的那座宅院,虽然如今已经是人去楼空,不过旁边那座更显幽深、更具江南风格的宅院,却是一直都有人居住。 诺大的宅院占地数十亩,而其中不论是楼台亭阁、还是小桥流水则是一应俱全,甚至就连宋廷当年耗费无数人力财力物力,在京城建造艮园所用的太湖石,在这里都能够见到。 只不过是,这里用来观赏的太湖石,并非是来自宋廷之手,而是来自金人被驱逐出渝关以外后,由卢龙官府出面从燕京购买而来。 这里的一切对于李师儿而言,则是既熟悉又陌生,陌生的是这里已经不是她的国,熟悉的是,这些太湖石依旧是如此的好看,让人惊叹。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歌声在李师儿的思绪中戛然而止,脚步声在李师儿的身后急促响起,身边唯有的两名宦官的其中一名,快步领着完颜陈和尚,向着李师儿所在的亭阁走来。 李师儿并未转身,视线由湖泊中的太湖石缓缓移至眼前姹紫嫣红的花丛中,四周花香鸟语,湖中也有鱼儿相伴,一缕缕夹杂着泥土芬芳与花香的微风拂过,额前的秀发轻轻舞动,轻抚过李师儿白皙的额头。 来到卢龙虽然时日不久,但相比起在燕京叶青所给她准备的宅院来,这里的宅院显然更得李师儿喜欢。 燕京虽是大城繁华,但自宋廷入主之后,那里的一切对于李师儿而言,都有着一股莫名无形的压抑感,那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石虽是格外熟悉,但仿佛都带着隐形的刺一般,格外的折磨人,让人甚至有些因睹旧物而喘不过气的感觉。 可卢龙却不同燕京,虽同样是宋廷疆域,但这一方小城却是清净之地,特别是属于自己的这一方天地,从来不会有人打扰,也不会有人与自己勾心斗角、处处算计。 甚至在卢龙时日长了一些后,李师儿都已经快要忘记,她肩膀上所担负的责任,以及为先帝复仇的重任。 如同世外桃源般的宅院,让她十分愿意在这一方天地畅游自己的思绪,就像那飞来飞去的鸟儿一般,思绪可以欢快的游走于这一方天地的上空,可以看水、赏花、听琴,也可以对着某一处地方发呆,更不用担心会有人来打扰她。 最让李师儿喜欢的,则是前几日的一场绵绵细雨,既洗涤了整座宅院、整座城池,仿佛也洗涤、升华了她的心境。 特别是那种青烟袅袅升起、茶香淡淡四溢,窗前有微风细雨,风铃声轻响于耳畔,灰蒙蒙的天空雨云舞动,整个世界在沙沙的细雨微风中仿佛停下了脚步,也仿佛这一切都是为她李师儿而起,一切都是那么的宁静祥和。 下雨天就此住进了李师儿的心灵深处,就像是离别后心在思念的情人。时不时的期望着再下场蒙蒙细雨,也好让自己学着那江南女子,撑着油纸伞、身穿及地长裙,游走于小巷之间,时不时低头看看裙摆沾染的雨水,而后望着被雨水惊起涟漪的湖面,放飞着自己的思绪无忧无虑、无牵无挂的瞟向远方。 “玉玺已于前日被叶青归还完颜珣。”完颜陈和尚的声音在李师儿身后响起。 “是吗。”李师儿神情不悲不喜,甚至隐隐还能够看到,那白皙漂亮的脸蛋儿上,还带着一丝笑意。 “如此看来,叶青与完颜珣联手已是定局。还有……。”完颜陈和尚看着那有些柔弱的肩膀,有些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李师儿转身、微笑,而后在亭阁内坐下,眼前的案几上依旧燃着香薰,青烟隐隐可见,只不过那杯茶水早已经凉了多时。 “蒙古人已经从会宁离开,就在叶青把玉玺归还给完颜珣那天。高丽人还留在会宁,不过已经探清楚,那崔忠献父子,就是当初与完颜珣一同联手的谋逆贼子。”完颜陈和尚在提到崔忠献父子时,脸上则是隐现杀气。 李师儿敏锐的抬头看了一眼完颜陈和尚,而后又低头一笑:“坐下说话吧。” “臣不敢……。”完颜陈和尚急忙说道。 李师儿嘴角的笑意荡开,那杯凉茶被她亲手倒掉,随即开始再次沏茶,虽不像叶青那般喜欢喝茶,但李师儿如今却是颇为喜欢沏茶,特别是看着那些嫩芽儿似的茶叶,在水中缓缓荡开时,心情仿佛就能跟着好上几分。 “叶青有捎话过来吗?”见完颜陈和尚不坐,李师儿也不强求。 “乞石烈诸神奴如今在长岭镇守,叶青的意思是……如今乞石烈诸神奴显然并未完全得到完颜珣的信任,之所以让他镇守长岭与耶律留哥一部对峙,便是最好的证据。不过……他已经暗中差人跟乞石烈诸神奴联系了,至于态度会如何,暂时还没有回复。”完颜陈和尚如实说道。 “他会把我交给完颜珣吗?”李师儿抬头,灵动亮丽的眸子看起来让人格外心疼。 完颜陈和尚摇头,而后低下头沉声说道:“叶青的意思是……他会让完颜珣知晓您就在卢龙,但暂时……并没有打算。不过若是完颜珣答应了他的要求,那么到时候还需要视情况而定。高丽国内君臣不睦已是事实,眼下完颜珣、叶青正在施压崔忠献,鼓动其在高丽造反。” “蒙古人为什么不再趟这浑水?”李师儿的思维依旧还是有些跳脱。 完颜陈和尚摇头,而后想了下后说道:“叶青说他今生最大的野心是想称寇。” “称寇?”李师儿急忙放下茶杯,低头看着自己不小心被热水烫了一下的纤纤玉指:“怎么说?” “叶青说,有朝一日,他希望高丽,以及更东边的扶桑国,都能够称宋廷为宋寇。他说他今生最大的野心,就是率宋称寇,在高丽、扶桑的史书上留名。”完颜陈和尚紧皱眉头,对于叶青所谓的野心根本难以理解。 李师儿嘴里喃喃念着称寇二字,一边一只手拄着下巴,审视着自己那被热水烫了一下的手指:“如果……如果我放弃所有仇怨,包括为先帝报仇,你们会怪我吗?” “皇后……。”完颜陈和尚抬起头惊道。 李师儿则是一脸平静,手拄下巴的她我见犹怜,长长的睫毛仿佛写满了哀伤,加上此刻亭阁的陈设,以及身后那平静如镜的湖泊,眼前的景象就如同是一幅画一般,只是画中的美人儿,让人有种想要心疼的感觉。 “我现在终于理解叶青当时对我说的话了。”李师儿双眼有些放空,眨动着长长的睫毛,语气平静继续说道:“那时叶青说他走到今日这般地步,其实都不是他的本意,一切都是在阴差阳错之下成就了自己。不错,他在这个过程中付出过努力、鲜血,甚至有时候连性命都得付出,可终究这一切其实并不是他最初想要的。随着他在军中的威望越来越高,随着他的权势越来越大,聚拢在他麾下的人也就越来越多,而他为了不辜负这些誓死跟随他的人,那么他就必须闷头向前走,不敢让自己有丝毫的懈怠。” “或许他叶青的命不值钱,或许他叶青的命很值钱,但因为追随他的人越来越多,他已经不再是为他一个人而活了,他需要为他的娘子儿女而活,他需要为他麾下的将士与下属而活,他说他就像是一头牲口一样,随着田地越多,他肩膀上的责任也就越重。既害怕荒废了田地丰收不了庄稼,也怕因为自己的懈怠,辜负了身后那一双双期望庄稼丰收的将士与下属。” “皇后,臣以为这些都是他叶青的无稽之谈、诛心之言……。”完颜陈和尚心中对叶青更为不满,皇后自从到达卢龙后,身上发生的那些清晰可见的变化,他自然是瞧在眼里、记在心里,原本以为只要随着局势明朗后,皇后便会变回那个一心为复仇复国的皇后。 但现在想来是他们几人错了,叶青的诛心之言,显然要比他们的忠心耿耿,更让皇后李师儿意动,更是磨灭了皇后的斗志。 “你错了,他说的其实就是我的无奈。”李师儿苦笑着抬头,眼神清澈明亮:“我现在何尝不是如此?既怕康儿不能建康长成,又怕辜负了你们的忠心,强撑着让自己相信,有朝一日我李师儿身为一介妇人,必然也能够为先帝报仇,为大金复国,替康儿留下一个稳固的江山。可……先帝都没有办法做到的事情,我一个女子又怎么能够做到?” “我本以为只要有你们的忠心,有乞石烈诸神奴的隐忍潜伏,还有在我大金国的忠孝军,以及朝堂一些念及旧日皇恩的朝臣,复仇、复国对我们来说,都不是什么难事儿。可……我做不到像叶青那般城府深沉、阴险狡诈,也做不到像叶青那般无情冷酷、不择手段。我……我甚至连我自己接下来应该干什么、我能做什么都不清楚,又谈什么复国?” “这里是多好的宅院啊,如同世外桃源一般,每日看着你们进进出出、忙忙碌碌,而我却是一点儿忙都帮不上。每日里坐在这里看水赏花、喝茶听琴,看日出看日落,看星河看夜月,看云卷云舒、看天晴看下雨。试问,这可是一个立誓要为先帝复仇、要为大金复国的我该做的事情?”李师儿的脸上更显凄苦,举目四望摇头凄然道:“我如今如同叶青手里的笼中雀,连走出这座宅院的能力都没有,更别提走出这卢龙城,甚至是走向更远更大地方的能力,所以……若是你们想要为先帝报仇,我李师儿愿意在这里为你们祈福,你们想要复国,我也愿意尽我绵薄之力,但……其他的我恐怕无能为力了。” “可若是没有皇后您,我们又如何师出有名,又该如何……。”完颜陈和尚此时脑海里有些空白,有些难以接受,今日这一切的变化发生的太快了,快到连他都没有半点准备。 “借叶青之手为先帝报仇不可吗?”李师儿不知何时起,心头早已经认定,能够帮自己为先帝报仇的,唯有叶青! “借叶青之手?”完颜陈和尚有些反应不过来:“如何借叶青之手,如今叶青已经与完颜珣狼狈为奸……。” “你相信叶青真的会代宋廷跟完颜珣永世友好吗?”李师儿平静的问道,随即低头继续沏茶。 “皇后的意思是……。” “叶青狼子野心天下人尽皆知,如今他既然说他今生的最大野心是成寇,大金国……。”李师儿没有接着往下说,事实上如今她已经不再去考虑复国一事儿,而且这段时间也已经让她彻底看清楚,以眼前她手里的这些人以及当下的局势,她李师儿显然想要成为辽后那般摄政的皇太后,已经是几乎毫无可能。 但若是让她彻底放弃这些事情,她又觉得对不住完颜璟。 “无论如何,先帝没有成为那个亡国的君主就足够了。”李师儿望向波光粼粼的湖面,脑海中浮现出完颜璟的身形:“先帝若还在,叶青或许还会看在与先帝的师生之谊上,晚几年亡金。但如今先帝已逝,连最后能够牵制叶青的筹码都没有了。至于他答应我的前往高丽……我已经不做任何想法了,高丽蛮夷之地,即便是叶青帮我们抢下了高丽,可孤儿寡母的我又能守住多久?还有,别忘了,既然叶青要称寇,伐扶桑,高丽又如何能够得以安生?说到底,这一切都是在为叶青做嫁衣。” “但若是我们有机会的话……。”完颜陈和尚心在往下坠,但依然还是有些不死心的说道。 李师儿摆摆手,阻止了完颜陈和尚继续说下去:“有机会的话投奔叶青吧,如此一来,或许我们还能够有亲手为先帝报仇的机会。” 完颜陈和尚皱眉,看着眼前这仿佛看透一切红尘俗世的皇后,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师儿见完颜陈和尚不再有动静,望着湖面微笑道:“叶青与完颜珣结盟已然不可更改,但其目的是为了对付高丽,不过……当你们看准机会、抓住时机投奔叶青,完颜珣还会对叶青没有意见吗?到了那时候,就算是叶青不愿跟与完颜珣为敌,但完颜珣就真的会毫不在意叶青麾下有你等金人将领效忠?他还能够睡的安稳吗?” “可皇后您怎么办?臣等虽然无能,但决不能眼睁睁看着皇后您被叶青交给完颜珣,就算是死,臣也不绝不会让皇后您……。”完颜陈和尚看着神色坚定的李师儿,但显然比起为先帝报仇来,保护好皇后与先帝的骨肉对他们而言则是更为重要。 “放心吧,若是你们投了叶青,叶青便不再会为难我了。只是如此一来,我们也等同于是金国的罪人了,甚至还会成为亡金的刽子手,就是有些委屈你们,让你们失望了。”李师儿起身,看着完颜陈和尚笑着说道。 随即不等完颜陈和尚再说话,李师儿便与刚刚领完颜陈和尚来此的太监,缓缓离开了亭阁,时辰到了,她要前往佛堂去礼佛,好让自己能够对这个人世间看的再通透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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