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北之地边界, 破晓。
一群白狼从洞穴里出来, 想趁着太阳未起, 到外面捕些吃食。但不知为什么,今天的天格外黑,仰头看去, 满眼都是墨一般的深沉滞闷, 莫名竟有点担心,好像黎明不一定会来似的。
走了一会儿,头狼的脚步有些踌躇, 旁边一只看出它的犹疑,便上去询问。
“老大,怎么了?”(狼话)
“……小三子,不大对啊。”
“哪里不对?”
“你觉不觉得今天这天儿, 有点太黑了?”
“好像是比平时黑了点,连个星星都看不见,许是阴天吧?”
“这么黑出去,我担心咱们摔跟头啊。”
“……老大, 咱们不是狼么?”
“就算摔不着,万一迷路怎么办?”
“……老大, 咱们是狼啊。”
“算了, 还是别走太远, 就近抓点什么算了……诶?那是什么?”
狼群顺着首领的目光向山坡下望去, 就见无边黑暗里, 两点清冷的月白色光影正摇曳而来。起初还在很远的地方, 移动得很慢的样子,却不知在哪个瞬间,莫名就到了近前,才看清那是一架马车上悬挂的两盏风灯,赶车的男子宽袍散发,面目不清,只是在灯影里看去有些苍白。
但那是个年轻人,活的,肉质鲜嫩的年轻人,这就足够了。
就好像某天清晨你饥肠辘辘起身,打算冒着寒风出去吃早餐,谁知刚出家门,就发现门口来了个肉包子小米粥的。那种小小的幸福感,妙不可言。
几乎不用什么沟通,狼群悄无声息地向山下奔袭而去,行进中渐成前后包抄之势,片刻间已将马车围在了雪道上。
车轮渐止,马儿安静地凝立当地,并没有遇见狼群的惊恐,赶车的年轻人懒洋洋睁开一只眼,看了看饥肠辘辘环伺周遭的这群野兽,回身,掀开了车帘:“雪城,出来看狼。”
一只雪白小手从车厢里伸出来,轻轻攀住他的肩膀,极好看的小女孩,探着头向外瞄了一眼,又兴味索然地坐回去:“莫伤离,你还是快点赶路吧,我很困。”
“不是说了让你在车里睡么?”
“你车赶得太差,忽快忽慢的,我有点想吐。”小姑娘语声懒懒的软软的,一边很认真地吐槽,一边踢了踢同在车厢里,却从始至终都昏睡不醒的那个明黄衣袍的男子,“这么久都不动,他是不是死了?”
“你居然踢他。”莫伤离笑道,“这可是你朝太子殿下。”
雪城歪着头仔细看看,没吭声,只是嘴角耷了耷。
“有那么失望么?嫌弃储君,大不敬啊。”
“那把储君敲晕了塞在车里呢?”
“他是我开门的钥匙,钥匙么,自然是要安安静静收纳起来的。”
“他是钥匙,那我是什么?”小姑娘漠然扫了他一眼。
莫伤离温柔地摸摸她的头:“你是一盏灯,一盏……指路明灯。。”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全然忘了旁边等着开饭的围观群众。
头狼很不开心,当你饥肠辘辘抄起了筷子准备吃肉包子,肉包子却旁若无人地只顾自己打嘴架,你也会不开心的。
面目狰狞地低吼了两声,狼群开始围着马车打转,那是将要开始攻击的征兆,然而尚未来得及近前,斜刺里忽然荡过来一阵昏黑的飓风,瞬间遮挡了视线,爪牙毕现的几十头饿狼,就如同杨花柳絮一般被席卷了开去,转眼消失不见。
风过之处,仿佛什么也没发生,马车仍在那里停着,就连车上小姑娘的头发,都没有被吹乱分毫。
雪城左右看了看,旷野寂静,万籁无声。
“刚刚那是什么?”
“风。”
“把狼群刮走的风?”
“北方嘛,风着实大了点。”
“骗子。”小姑娘从车厢里出来,跟他并排坐着,“事出反常必有妖,你是妖么?”
莫伤离挑了挑眉,摸摸自己的脸:“我长得这么好看,怎么可能不是。”
“……落在你手里,我会死么?”
“你长得这么好看,怎么可能露了两面就死?”
“……”
“放心吧,在这个故事里,你只是一盏灯,没人会去杀死一盏灯的。”
马车继续前行,车辙碾碎一路白雪,慢慢悠悠向北而去,无边的黑暗里,隐隐飘过来两人的语声:“莫伤离。”
“啊?”
“已经走了很久了,为什么天还是这么黑?”
“天黑不好么?”
“也不是不好,但总这么黑着,什么时候能吃早饭?”
“饿了?”
“嗯。”
“是我疏忽了,应该先喂饱你的,你且忍忍,等到了前面人家,我给你要东西吃。”
“前面哪有人家?”
“有啊,前面雪山顶上,有户很大的人家呢。”
晨光照耀着雪山,给冰冷的山壁染了层似有若无的淡薄暖意,某大户人家宅院外的冰湖,也呈现了异象,不再是以往凝滞静默的样子。
湖水毫无热度,却沸腾翻滚,如琉璃灯盏般光影明灭,氤氲的雾气飘荡在水面上,无风自动,轻盈流转,很久之后,渐渐浮上一个女孩子单薄又曼妙的身形来。
潋滟从湖中出来时,通身未着寸缕,润湿的长发贴着雪似的肌肤蜿蜒而下,娇艳靡丽又黑白分明。环顾一圈,不出意外地看到了那个岸边伫立的峭拔身影,便无声地游到他面前去,伸出一只手。
在纯净冰湖中休养了许久,才渐渐长好的全新的手,纤细嫩白的臂膊上,还有晶亮的水珠滚落。天骁看了看那只手臂,附身握住,毫不费力地将她提到岸上来。
裸身赤脚站在湖石上,刚刚幻化成人形的身体觉出了冷意,刚刚抱住臂膀,面前人已解下风氅兜头罩了上来,将她整个裹紧,抱离地面,朝着不远处的石庐走去。
谁都没有说话,各自淡定安闲,就好像一个并不是重伤初愈,另一个也并不曾日复一日守在这里,等了很长很长的时间。
靠在天骁胸口,潋滟还是轻轻舒了口气,因为,真的很暖和。
然而就这么会儿的功夫,天气却变了,有阴云飘过,遮住了太阳,吹过来的风里,也莫名多了些凛冽深寒。
极北之地,本就阴晴莫测,风雪无常。
快要走进石庐的时候,一片雪花飘下来,落在潋滟长长的睫毛上,视野受了些遮挡,红色的。
她抬起手,拭去那片雪花,然而又一片落在了她的手上。
真的是红色。
须臾,漫天绯红色的雪毫无预兆地纷扬而下,像人间春日,风吹散满树桃花,却是片片冰冷,仿佛一个冶艳又奇诡的梦境。
天骁的脚步顿住,仰头看着天空,不知在想什么,片刻,才走进石庐,将潋滟放在床榻上。
“我去看看。”
说着,掌中已多了把冰蓝色的无伤剑,转身出门,向着雪山绝顶飞去。
站在最高的地方,隔了无边狂乱的绯红,仍可见远方天地相接之处,那横亘千里,渐渐涌动而来的深沉如墨的漆黑颜色。
就像白昼之中眺望四野,忽然看见了仍深陷于黑暗,却心怀叵测悄悄越过了边线的,另外半个世界。
白衣猎猎,从雪山之巅径自纵身越下,掠过已经变成红色的山峦、雪原、冰河,惊鸿闪电般向着远方飞驰。
那原本渺远的一线墨色,越来越近,也渐渐现出了海啸滔天、云霾蔽日般的可怖声势来,像一堵横无际涯的暗黑高墙,硬是将原本辽阔的雪野,隔成了红黑分明的两方天地。
相距不足十丈之时,仿佛有所感应,数道飓风,从那高墙中脱出,向着天骁疾卷而来。天骁身未落地,凌空横滚,堪堪避过左右夹击的两道风势,无伤剑自下向上斜劈而出,光华暴涨间,将另一道飓风迫离了方向。
剑与风相交处,仿佛划过金铁,剑尖颤动,铮鸣之声久久未绝,风却又转瞬再次卷地而来。
所过之处,摧枯拉朽,地面上有形有质之物,或者被卷入弥天黑暗里,不知所踪,或者未及消失,就眼睁睁化为齑粉。
像巨大贪婪的魔物,靠无休止的摧毁和吞噬来满足深不见底的欲望,而这些飓风,便是它用以开路和掠食的手臂。
后方空中忽然响起水声,在呼号狂乱的风里,传递得悦耳又清晰,一条雪白冰绡破空飞至,鼓荡着海潮般的无形劲力,冲乱了红色的飞雪,冲散了正从侧翼袭向天骁的两道黑风。
与此同时,无伤剑冰蓝色的剑气也已带了撼山射斗之势动地而出,将四面袭来的飓风尽数绞杀荡灭。
天骁落地,侧首瞥了眼已经站在他身边的潋滟,见她只是长发未干,并无异色,才又转回头去,望向随着飓风消散而停滞在原处的,那片遮天的墨黑。
“出来。”极淡的两个字,无喜无怒。
那片墨黑安静地翻滚涌动,过了许久,才有个懒洋洋的语声从其间传来:“数日不见,小狐狸的本事和脾气好像又涨了,我车上还有孩子,你可不要吓着她。”
一架马车,真的就从黑暗中缓缓驶了出来,赶车的人在夜路中走久了,好像不大适应忽然变强的光线,一只手遮在额上,仰头看了会满天飞落的绯雪,眸光闪动,似是记起些久得面目模糊的过往。
但忽然又笑起来:“雪城啊,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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