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微不敢。”知微慌不迭跪下,焦急说道。心中万般不甘,却不敢与他针锋相对。她在府里尚未站稳脚跟,日后要仰仗孔绍卿的地方定然不少,现下若是公然撕破了脸,于她是半分好处也不会有!
此刻她心里恨意滔天,面上却只是伤心惶恐。
孔绍卿面色阴沉的瞧着她,眼中闪过阴厉。她跪在他面前,垂着头,娇柔脆弱的模样,仿佛方才的狠戾只是他花了眼。
“起来吧,地上凉。”沉默良久,孔绍卿方沉声道,放缓语气,悲戚难抑,“你道我不难过么,你母亲被贼人所害,我每每想起她,想起未及出世的你,总是夜不能寐,恨不能干脆也去陪你们娘儿俩。可我又如何能抛下你祖母,留她一人无依无靠在这世上,便是你娘,也不会原谅我这般不孝。”
这便是要动之以情了!知微将冷笑抿进唇里,微红的眼睛紧盯着地板,她慢慢起身,紧紧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俨然只剩彷徨自责,“爹爹,对不起!知微并非想要怀疑爹爹,只是……每当忆及与娘亲艰难困苦、遭人欺凌辱骂的生活,每每想到娘亲临死之前尚不能瞑目,知微便觉得难过……”
娘,对不起!但你给我时间,我一定会揭穿这个伪君子的真面目!娘亲被贼人所害,这种谎话他都说的出口!
“爹不怪你,我知你是替你娘亲感到委屈。也是我对不起她,若早知道她还在世,我又怎会放任你们在外过着苦日子。直到你娘亲病逝前,才托人送了信来,我这才知道,本想亲自去接你回京,又恰逢公务缠身。知微啊,你不会怪爹吧?”孔绍卿缓了神色,神情悲痛仿佛不堪重负一般。
知微低头抹泪,哽咽道:“娘亲跟知微都不会怪爹爹的。”
“真是爹的好孩子,你放心,有爹在,日后再不会让你吃苦受累了。”孔绍卿神色稍霁,来到知微面前,抬起手,生疏而僵硬的落在知微肩头,仿佛是想要安抚她。
知微抬起含泪的眼,无辜又信赖的瞧着孔绍卿,“谢谢爹爹。”
孔绍卿想来还是不习惯与知微太过亲近,很快收回手,往后退了一步,大概又觉得这举动不合宜,怕知微太过敏感与他生了嫌隙,便忍着不再退开,又道:“爹爹将你娘亲的事告诉你,也是希望你能放下心里对我的芥蒂,我并非那抛妻弃女之人,只是当年事出突然,为了你娘亲的名节,我便对外宣称你娘亲因病逝世,这样才保全了你娘亲的名节,知微,你娘亲应该教过你,名节对一个女子有多重要吧。”
是啊,名节对一个女人而言实在太重要了。一个女人行差踏错一步,丢的不是自己一个人的脸,连带祖宗八辈儿的头都要抬不起来的!
知微却心知肚明,孔绍卿这不单单是在解释,他还在威胁她!他想来是知道自己不会相信他的那套说辞,于是拿娘亲的名节来威胁她必须相信。一旦外间有任何质疑他孔绍卿人品的风声,他恐怕就会将根本没有的悍匪事件宣扬出去,说娘亲是遭遇悍匪,定然名节不保,让娘亲以及外祖父都面上无光。
他在逼她必须就范!
孔绍卿瞧着知微木然的模样,不知她到底有没有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不过既然母亲和徐氏都说她不是简单的,想必她心里已经回过味来,只是不肯显露出来罢了。便又道,“为了你娘好,这事你自己知道就好,明白吗?”
知微心恨难当,很快又红了眼,拢在袖里的右手几乎要将左手捏碎掉。只是想到她那可怜的娘,她不得不生生的忍了,瞧着孔绍卿期期艾艾的道,“可,可是,万一日后外祖父询问知微,知微要如何回答呢?”
孔绍卿叹道:“你担心的并无道理。为父也想过这个问题,思来想去,目前也只好再委屈你和你娘亲一次。”
知微眨了眨眼,困惑道:“知微不太明白爹爹的意思。”
孔绍卿道:“如今你回来,爹爹便对外宣称,你娘是生下你之后才病去的,只是当时府里上下都忙着你娘亲的丧事,后院的下人疏忽之下,竟让人钻了空子将你偷走了。后来你又几经颠沛流离,让人收养了起来,直到养父母离世你才得知自己的身世,这才找了回来认祖归宗。这样,既能保护你娘亲的名节,也避免节外生枝,知微,你认为呢?”
高!知微只想翘个大拇指夸赞孔绍卿编故事真是太有一套了,不但有一套,还滴水不漏,完全经得起推敲,跟真的似的!
知微在心里冷笑,可他还是忽略了一个人。
那秦夫人可是亲眼看见了娘亲那块还未绣好的帕子,他这番说辞,别人都会相信,那秦夫人却是绝对不会信的!
可现在,知微却只能接受他编造的如此天衣无缝的故事,她红着的眼睛里慢慢流出眼泪来:“知微明白了。”
“爹知道这样委屈了你和你娘,可眼下,爹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爹日后一定会尽力弥补你,知微,相信爹好吗?”孔绍卿一脸诚恳的说道。
知微哽咽着点头,轻声道:“知微当然相信爹爹。”
“好孩子。”孔绍卿眼里露出欣慰之意,赞了她一声,“别站着了,坐下吧,跟爹说说你娘的事情。”
知微便坐了下来,孔绍卿也重新回到他的书案之后。
他吩咐了一声,立刻有人送了茶水糕点进来,精致诱人的糕点装在同样精致的碟里,茉莉花香的茶水轻抿一口,便是满口留香。
知微喝口茶润润喉,想了想,便将娘亲和自己的日常生活挑了些来说,孔绍卿微微垂着眼,似乎听得很认真。
“你上过学堂?”讲到因为没钱去蹭学时,孔绍卿目光闪了下。
知微点头道:“秀才先生是个大好人,他见我在外头偷听,也没赶我走,待到课后,我正想溜走,便被他喊住了,我当时怕极了,还以为他会打我。”
知微尽量把自己往悲惨里说,泪光闪闪,柔弱的不得了。
但其实,当时秀才先生很温和的唤住她,问她为什么要偷偷来听课,她毫不畏惧胆怯,昂首挺胸的说,我觉得你不像别的先生一样古板,讲的挺有意思,所以才来听听的。她那时还小,虽然受够了村人的白眼,可仍不想因为家贫没钱上学而被人看不起,因此才故意装出一副不屑又理直气壮的模样来。
原以为秀才先生肯定要生气的,谁想秀才先生不但没生气,还饶有兴致考她刚才课堂上他教授的学问。
知微现在都还记得,秀才先生那天教的是论语中子游问孝那篇,她流利的背诵出来,秀才先生又考问文章的意义,她先是按照秀才先生之前的讲解答了,随后又道,我却认为孔夫子这话存有争议,若是父母不慈,如何能要求子女要养要敬?她那时年幼,根本不懂这世界对所谓孝道的看重,比之性命更甚。
秀才先生皱起了眉头,斥她言语偏颇,她不服,两人相执不下,竟是谁也没能说服谁。她很生气的跑回家去,决定再也不听秀才先生酸腐无用的大道理,结果第二天,秀才先生却找到家里来,跟娘亲说,愿意减免她的学费,让她去学堂念书。她原本还拿乔不肯去,娘亲却开心的掉下泪来,当即就给秀才先生跪下了,她不忍看娘失望,这才去了学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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