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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府。
当申时行接到天子入宫的诏令时。
申用懋,申用嘉,李鸿,朱国祚,徐泰时都在他的身边。
申时行接此诏令后对这几人道:“尔等吩咐夫人收拾行李,以免老夫回乡之时路上匆忙,拉下东西。”
闻此几人虽早有预感,都是吃了一惊。
“爹爹,现在许国那老匹夫正好走了,天子召你入宫必是要你主持大局,为何说是要回乡呢?”次子申用嘉问道。
众人之中,唯独申用嘉如此问,其余都是默然。
听申用嘉如此问,申时行道:“朝堂上的事我也少你说。你这一次就随我回乡,其余事不要问了。”
申用嘉道:“孩儿也想与李鸿一样参加明年会试,孩儿准备了十年了,只待明载金榜题名。”
申用懋欲言又止,申用嘉又因乡试冒籍之事被舆论一片谴责。若是申用嘉明年再考会试,迫于舆论没有官员会取他的。这倒不同于李鸿,李鸿毕竟是申时行的女婿,就算上一次顺天乡试被人骂作通关节中举,但只要申时行不在位,那么他被人取中倒不会引起舆论争议。
但他又不愿直说,熄了他弟弟的功名之心。
申时行笑着道:“你陪爹回乡,尽孝于膝前,免得我回乡寂寞不好吗?我们申家有你兄长一人在朝为官就好了。”
看着申时行眼中殷切之意,申用嘉闻言当即道:“孩儿愿意回乡侍奉爹爹。”
申时行对朱国祚道:“我已是吩咐林延潮,让他放你为应天乡试的主考官,以后在朝堂上你有什么事可以不向他请教,若有的为难事,可以找他帮忙。”
朱国祚与林延潮一直走得不近,因为三元光环,人们提及状元,第一个想到都是万历八年的林延潮,倒是他这个万历十一年的状元却无人记得。
尽管如此朱国祚仕途上倒很顺利,现在已是从五品詹事府司经局洗马,这一次外放应天府为主考官更是美差,金陵是繁华之地,作为乡试的主考官他既能收得不少门生,也有一笔钱财收入。
但朱国祚仍是因为仕途上不如林延潮得意耿耿于怀。
但朱国祚也是聪明人,他知申时行知道自己不服林延潮,所以他让自己平日可以不攀附林延潮,但遇事要找他帮忙时倒是可以把申时行的情面用上。
倒是徐泰时申时行没有吩咐,因为徐泰时与林延潮是同年二人一直走得很近,当初林延潮修宅子,还是托徐泰时帮得忙。
而申用懋更不用多说了。
申时行等于将自己儿子女婿亲信都托付给林延潮了。
这时李鸿道:“老泰山,我听说苏州推官袁可立在苏州官场民间大力奔走,为那石昆玉翻案,逼得应天巡抚李涞不得不自劾辞官。”
申时行听后面色一沉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李鸿道:“就在前两日,但老泰山一直对大宗伯信任有加,所以当时小婿不敢明言。”
申时行闻言抚须不语,面色有些凝重。
申用懋当即道:“爹,宗海的为人你还信不过吗?此事他必然不知道。”
申时行笑着道:“这是哪里话,我就要退了,计较这些作什么。”
这时候申九上门来道:“老爷,车轿已是备好可以进宫了。”
申时行点点头当即更衣,换上了他一品朝服,但见他头戴七梁金冠,腰用玉带,腰系玉佩具,黄、绿、赤、紫织成云凤四色花锦绶,身着大红色的朝服,望去自有的一品大员的凝重气度。
申时行出走屋子时,下人以及前来迎接的中官无不行礼参见。
申时行坐上大轿,申九高喝一声起轿。
大轿在八人齐抬下望紫禁城而去,沿途之上自有羽骑开道,宰相仪仗簇拥。
申时行在轿里眯了一会,当即敲了敲轿窗向申九问道:“袁可立在苏州参倒李涞的事,你听说了吗?”
申九知道这一次申时行入宫,等于是最后一次面圣,陛辞天子。但在这时候不知为何却问这样的事。
申九知道申时行这么问必有深意,但他可是受了林延潮不少好处,在淮北窝本的事还求林延潮帮忙呢,他当即道:“回禀老爷,小人听说了一些。苏州的事小人已是派人去处置了。不过一个小小七品推官掀不起什么浪来。”
“为何不来报老夫?”
申九道:“老爷,为了李涞,实不足坏了老爷的师生之情啊。”
申时行道:“话不可这么说。”
申时行口中虽道话不可这么说,但已是闭上眼睛。
而申九称是一句,也不再多言。
不久申时行的轿子到了紫禁城,然后又换乘步撵一直到了乾清宫。
到了宫门前,申时行方才下轿。
申时行看了乾清宫一眼,瞬间百感交集,张诚,陈矩,田义等司礼监太监此刻都在宫门前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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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老先生,皇上在宫里等着呢?”
申时行点点头道:“天子恩重如山,老臣临别前能赐见一面,老臣实感激涕零。”
说完张诚亲自搀扶申时行入宫。
于乾清宫暖阁里,申时行拜见天子后双目泪流地道:“老臣之前久病旷官,耽误国事,连上十余疏恳请陛下恩放老臣回归乡里,以了余生之事。蒙陛下荷留连下谕旨,如此君臣恩遇从未见典章所载,老臣即便是捐躯糜骨,也不足以报答。老臣叩谢陛下!”
见申时行如此,天子想起十几年君臣,不有也是有些感动当即道:“先生快快请起,朕践祚之初,先生即是朕的讲官。先生十几年辅政,朕自始自终仰仗先生良多。眼下四方多事,朕还需仰仗先生处理国事,先生何必因小人之言而求去呢?”
申时行道:“回禀陛下,老臣只是卧病已久,实难堪大用,至于小臣议论,虽说是无根之谤,但老臣蒙此不白之冤,却有口不能自辩,何颜能够就列,不如归里回乡。”
天子念及如此,当即长叹道:“先生一去,只留下朕在此,倒是真成了孤家寡人一个人了。既是如此,朕就准了先生此请,先生先回乡养病,待他日疾愈,朕还要召先生回朝辅政的。”
“老臣叩谢陛下。”申时行知道天子虽这么说,但事实上自己真已无返回朝堂的机会了。
“来,赐坐,朕与申先生有几句掏心窝的话要说。”
火者当即给申时行搬上连椅,申时行称谢后入座。
天子对申时行道:“朕记得当年张……张太岳陛辞之日,曾与朕言过国之积弊在宗室,在吏治,在边患,在国用,在私家日富,公室日贫……朕这几年为政,朕重修宗室条例,平缅甸,征火落赤……”
“……倒是国用,年年入不敷出,捉襟见肘。”
申时行垂头道:“陛下亲政以来励精图治,以民心为念,造福天下苍生,天下臣民都是看得见的。至于方才陛下所言的积弊是历朝历代都有的,不仅是本朝,就算是三代之时,也未必没有,要革除积弊要徐徐图之。”
“先生有何高策,还请教朕?”
申时行道:“治国安邦乃一道,从古至今为政大略都不差,只能肯为之三年五载必有成效。但最怕就是朝令夕改,一年换一小策,三年改一大策,百官不知方略,百姓不知所从。左右摇摆不定,国事皆毁于此。”
天子想了想道:“先生的意思,是要朕择大臣佐政,用其三五年而观后效?”
申时行道:“圣明英睿无过于天子,老臣不胜佩服。”
天子点点头道:“先生言之有理,朕高举庙堂之上,也知欲察民情如隔窗观花,但奈何下面的官员最喜欢欺瞒,矫饰民情。朕从奏章之上也看不出到底谁能用,谁不能用。”
‘“若没有元辅如此忠直之臣辅佐,朕实在是举步维艰,眼下元辅要离去,朕不知谁可继之,还请元辅替朕举之。”
“此老臣之荣幸。”
申时行当即坐直身子,很认真地思考着。
天子坐在一旁也不敢打搅。
过了许久申时行方才道:“许次辅辅政多年,参预枢务,善于决断,陛下应当将他请来辅政,如此方为允妥。”
天子略有所思道:“许次辅为官耿直,于册立之事屡违朕意,并非是首臣之选。何况朕已经准了他归里,岂有又要他回朝的道理。”
申时行为许国恳请再三,好似二人从没有过节一般。天子道:“元辅与许次辅在这册立之事有所失和,为何还极力推举他呢?”
申时行道:“上朝虎争,下朝和气此乃古人,老臣与许次辅之争在于公,却不在私。若陛下委一臣治理天下,那么许相国再合适不过。”
天子摇了摇头道:“许次辅虽佐政多年,但朕不愿用他。”
申时行又道:“那三辅王锡爵刚直不阿,不党不私,老臣以为他可以胜任。”
天子笑道:“朕也以为他的首臣之选,但他母亲身子不适居乡不归,朕一时也难违其志而用之。”
“四辅王家屏……”
申时行还未说完,天子即道:“不是房杜之才。”
申时行当即道:“那么老臣试举二人。”
“朕洗耳恭听。”
“一位是当今吏部左侍郎赵志皋,一位则是礼部右侍郎张新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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