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峰注意到萧凌妖眼中的懊恼,笑道:“如你所想,易名改姓,愧对列祖列宗,可是说来好笑,起先我也挺愁,如今被叫陈峰叫习惯了,反倒觉得新名比旧名好听,可能还是鹤姓不好起名哪。”
萧凌妖一头雾水,改名跟鹤姓不好起名有什么关系?
殊不知陈峰所说,是指的陈情比鹤情好听,身为一个只知修剑的武夫,陈峰绞尽脑汁给女儿想出陈情这名字,洋洋得意至今。
两人沉默着,萧凌妖手脚利索,很快帮陈峰缠好手臂。
陈峰道了一声谢,自顾自开口道:“其实我这二十年过得不坏,就是梦里时时会念着那些师兄弟和武当山上翘首以盼的师尊,今日折断绣衣一臂,总算了却一桩心愿,无论对谁都能有个交代,可以安安心心回去了。”
萧凌妖看出陈峰眼中浓浓的舐犊之情,哪能猜不到其中显而易见的端倪:“陈前辈有家了?”
陈峰嗯道:“有家了,小女陈情,如何?嘿嘿,是不是比鹤情好听多了?”
萧凌妖算是意识到先前那句鹤姓不好起名究竟何意了,由衷笑道:“好听是好听,可我的名字也不差。”
萧凌妖自小孤身独居,亲情淡薄,记忆中像陈峰这种舐犊深情早已淡去,此时心绪动荡,又见到陈峰牵挂女儿,羡慕之余竟生出了些从未出现过的攀比心思。
这倒叫陈峰一愣,笑问:“你姓萧,大名什么来着?”
绣衣递出的邀约帖,只说新任七杀姓萧,并未道出萧凌妖真实姓名。
“萧凌妖。”
陈峰挑着眉故作思忖,旋即打趣道:“人如其名哪,敢在我这位极境武者面前跟小情儿相提并论,头倒是很铁。”
话音一落,陈峰握住那把倾倒在旁的锄头,作势欲打。
萧凌妖哑然,瞅见陈峰嘴角一丝玩味,不由纳闷自己突然怎么了,竟会无端端去争论姓名高下,赶紧配合着抱住头:“前辈手下留情!”
陈峰落下锄头,咄!地轻轻在萧凌妖脑门上敲了一下:“吃一堑长一智,教你一回什么叫祸从口出,以后能铁的时候才铁,懂不?”
“前辈教训的是!”
两人相视一笑,顿感关系拉近不少。
紧张气氛化开,萧凌妖便认真打量起陈峰,好奇目光逡巡不定,时不时落在那把普普通通锄头上。
而陈峰也在看他。
二十年隐姓埋名,陈峰的目光早已不在江湖,自从有了妻女,眼里便只装得下那对让人心生柔情的母女。
昔日粗枝大叶我行我素的武夫鹤千峰,已变成心思细腻任劳任怨的村夫陈峰,仅从方才萧凌妖那一句略带倔强的比较,陈峰就轻易看出少年心里装着许多不为人知的事,比如疏离已久的亲情~~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话着家常,默契地没提及任何关于七杀、绣衣、叶烽、二十年前那场大追杀的话题,仿佛两人并非刚从长沙城那处修罗场出来,而是萍水相逢的旅客。
不知为何,在陈峰柔和目光注视下,萧凌妖说的兴致勃勃,竟自然而然吐露了好些不愿为外人道的事情。
比如从盗匪手中得到武功秘籍后,天天疯魔似的练刀练拳,结果武没学成,反而人瘦了一大圈。
比如知道镇上粮店爆炸后,偷偷进行的十几次的实验,次次灰头土脸,还差点因此丢了性命。
又比如听了妙风和尚怂恿,恬不知耻制造了几回和杜家小姐偶遇的情景。
一桩桩深埋心中已久、慢慢发酵变醇的回忆,萧凌妖此时道出,只觉心情没来由放松许多,仿佛每多说一个字,便能卸去肩头一条积压深重的担子。
陈峰嘴角含笑,顺口问道:“然后呢,与那位杜家小姐好上了吗?”
这一句话问出,就见萧凌妖脸色僵硬,张了张嘴,嘴唇莫名干涩,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陈峰微怔,洞若观火的眼神变了变,满是遗憾之色。
杜家小姐~~
绣衣递来的邀约帖中,明明确确写着石潭镇杜府因为七杀一事,满门覆灭。
满门,自然是包括了萧凌妖口中那位笑起来极好看的杜家小姐。
可惜。
陈峰也只能暗道一声可惜,不知该如何安慰萧凌妖。
船舱内再度安静下来。
江流潺潺,或许只有漫长到能磨掉一切的时间,才能抚平萧凌妖心中的伤痛吧?
陈峰这样想着,但无论如何都说服不了自己,二十年了,每次想到真武二十七子在武当山上无忧无虑的日子,想到记忆中那一张张永远鲜活年轻的脸孔,胸口就钻心刺骨地痛,痛到叫人捶胸顿足,无法呼吸。
如果时间真能磨掉一切,他也不会出这趟山,来这趟荆州。
“前辈放心,我很好。”
萧凌妖转瞬间已经恢复平静。
常年游走在剿杀盗匪的生死边缘,最忌讳的就是心境大起大落,长达五年孜孜不倦的剿匪生活,萧凌妖拳脚没有多少长进,对心境的控制力倒是变得超乎常人。
看到陈峰眼中满满的遗憾和自责,萧凌妖反过来安慰道:“木已成舟,同叶前辈叮嘱我的那样,人总要向前走,千万别回头,难道陈前辈跟叶前辈观念相左,想听我说不好?”
萧凌妖抬出那位在长沙城门化作雕塑的老人时,脸上看不见一丁点悲戚,似乎真的在践行那位老人叮嘱。
陈峰摇摇头失笑:“你小子,也不知道真乐观还是假乐观。”
说着,就如在家中与陈情打闹时顺理成章地伸手揉了揉萧凌妖脑袋。
萧凌妖一呆,粗糙又宽厚的大手覆在脑袋上,明明想躲,却鬼使神差挪不动身子。
萧凌妖意识到,这一下自己躲不开,也不愿意躲。记忆深处已经近乎透明、与父母有关的陈旧画面此刻雪絮纷飞,心潮奔涌如江河溃堤,刹那间冲破萧凌妖自以为牢固的心防,伴着眼泪夺眶涌出。
陈峰手顿了顿,没有放开。
敏锐如他,看到萧凌妖无声流泪时,瞬间心有所触意识到了什么,鼓励地用力揉了揉萧凌妖脑袋,所有情绪尽数化作心中一声叹息。
终究还是个孩子啊~~
忽然,陈峰瞳孔缩了缩,大手离开萧凌妖脑袋,转而握上那把锄头。
下一刻,陈峰钻出船舱傲立船头,斜长影子牢牢罩住萧凌妖,似乎只要这样,就能阻隔天上地下所有胆敢窥探过来的视线。
湘江西岸,有人拔剑。
长剑尚未完全出鞘,可鞘中杀机凌厉,剑出一寸,江流便随之一缓,满江也寒风随之惊恐乱窜,仿佛有封存千百万年的妖魔正在从鞘中脱身。
陈峰看清那人,那剑,顿时又惊又怒,厉喝道:“季长垣,你发什么疯!”
季~~季长垣?!
衡山掌门季长垣?!
萧凌妖努力从陈峰遮蔽的缝隙中探出去看,还没来得及望见江岸风光,望见那位被叶前辈推崇至极的衡山掌门,整艘小舟便剧烈摇晃起来。
船尾舟子一声惊呼,连人带橹扑通落水,而萧凌妖眼前豁然开朗,才惊觉堵在船头的陈峰突然不见踪影。
此时萧凌妖身子半起未起,手上没有任何可以抓住的东西,剧烈颠簸中,头猛地磕到船舱木角,两眼一黑,便再没了知觉。
这一日湘江上,衡山掌门季长垣一剑覆舟,湘水倒流。
“萧秤砣,你的签呢?”
眼前,鹅黄襦裙的少女负着手,灵动地大眼睛眨巴眨巴,巧笑盼兮看了过来。
“签?”萧凌妖纳闷片刻,迎着少女欲说还休的娇羞模样,顿时恍然。
还有哪支签,当然是那支签。
不用看,萧凌妖就知道少女将签藏在身后,可萧凌妖没有拆穿,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少女,故作疑惑问道:“哪支签呀?我学识粗浅,是不是谁折谁什么的~~”
少女耳根肉眼可见地泛红,俏生生的脸蛋飞起红霞,恼道:“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连念了数遍,声音嗡嗡嗡不住回响,无需少女动嘴,虚空中便似有佛陀传法,自行传诵着这段诗文。
“你这人好缺心眼,自己挑的签,非要装傻充愣,活该我不理你!”
少女这般说着,也不见如何动作,身影竟渐渐离远。
萧凌妖下意识去追,可不知怎么的,平日里利索的双腿极其酸软,再努力迈开步子都没用,越跑越吃力,到最后脱力囚倒在地,又连滚带爬往前挪了几丈,依旧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一抹鹅黄身影消失不见。
“小柔,小柔~~”萧凌妖六神无主,满脑子都是自己又一次把杜小柔弄丢了。
忽然,四周也不知哪里传来声音:“小色鬼,醒醒,小色鬼~~”
由远及近,流露着丝丝缕缕的焦急,关切。
萧凌妖心中一暖,明明没有醒来,却已经意识到自己身处梦境,迷迷糊糊地,努力想要睁眼~~
啪!
一声干净利落的脆响。
萧凌妖捂住脸,猛然痛醒。
眯了眯眼,适应刺眼日光后,一张明艳绝伦的脸庞从模糊到清晰,渐渐呈现在自己眼前。
那张脸庞无比熟悉,可萧凌妖此刻头疼欲裂,竟一时想不起女子姓甚名谁。喜欢至尊全能妖神请大家收藏:(www.shandu.fun)至尊全能妖神六六闪读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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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